☆﹀╮=========================================================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求宠记事 作者:蜜丝年糕 重活一回,段云衡以为终于能够棋快一招,却不想依旧被渣男抢占先机,女主依旧不记得他。 段云衡知道那一定是报应,可他愿加倍受着,只求扭转乾坤。 本文要点: ①双C√ ②男主重生,遭虐。 ③女主设定失忆梗,并且貌美、小花痴、智商低,怕雷的慎点。 ④故事背景延续上一篇文,但情节独立,放心食用。 内容标签:重生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玉妍、段云衡 ┃ 配角:春韭、檀云、周文征、罗慕生 ┃ 其它:   ☆、重生   秋风乍起,吹起腥风万丈,法场上的尸横遍野,箭雨纷飞。   天下一统,这是新帝为剿灭旧朝余孽设下的陷阱,百余官兵的围剿配合着高处的弓箭队,天网恢恢。   羽箭破空而过,穿透的,不知是谁的心扉。   “阿妍!”法场的正中心上,一个霜色衣衫的男子紧紧抱住那个纤弱的身影,嗓音颤抖。   “怎么……是你?”大口的鲜血从花玉妍的口中涌出,花玉妍怔怔地瞧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为什么每一回她出事的时候总能遇见他?为什么他总是阴魂不散?   “是我!当然是我……”段云衡死死捂住花玉妍不断流下鲜血的胸口,眼眶赤红,“阿妍,我一直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可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你爱的人是我,一直是我!”   “你胡说……”胸前的伤口剧痛,花玉妍仍是抬起手用力地推在段云衡的身上想把他推开,她爱的人是周文征,一见钟情的人是周文征,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带着血腥气的巴掌狠狠甩在脸上,留下一个血色的手印,段云衡一动不动,只是一字一句道:“花玉妍,你听着,你身上的十道疤痕是为我了治好我的腿,你是因为我才有家不得回!我找了你三年,可是你却爱上了别人……你知道为什么周文征从来不领你的情吗?因为你为他做的事都是当年你答应我的事!”   “你……你怎么知道我……”花玉妍的神色一僵,他怎么知道她身上有十道疤,他怎么知道她曾经,“不……不可能!”   “我曾以为你是天下至情之人,可我不知道,原来你无情的时候这般可怕……”曾经她爱他的时候,那般情深似海,可一旦忘了他,便再吝于多看一眼。   哪怕你恨我怨我,可也好过你再也记不起我,曾今的误会他不屑解释,可是他依旧不想错过。   “不……不可能……”花玉妍喃喃道,挣扎着想要转过身去看后面那个已然被乱箭射死的心上人,却是没了力气。   她是失忆了,可她心中喜欢的明明是周文征,怎么会……怎么会……   恍惚间,曾经纠缠了许久的梦中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他为什么不要我……他为什么我不要我……我爱你,阿衡……”   阿衡,竟然真的是,原来真的是……阿衡……   秋风瑟瑟,卷起残叶,仿若六年之前那个荒芜的院落,院中郎君白衣如霜,墙头伊人红衣似霞。   “阿妍,我心悦你。”段云衡的唇轻轻应在花玉妍的额头,低头间,怀中人的双眸紧闭,已是没了生机。   “噗!”尖利的羽箭穿透身体,段云衡看着胸口露出的箭头,唇边微微扬起。   生不得同年,死同日,阿妍,下辈子,我总不会再错过你。   “金牌令箭到,住手,都住手,竟敢对临安候和平乐郡主动手,你们不想活了……”远远的宫中的内侍飞马而来。   …………………………   春寒料峭,药香侵骨。   “侯爷,侯爷您终于醒了!”颂德简直喜极而泣道。   段云衡猛地坐起身抓住颂德的减肩膀,“阿妍!阿妍!”   “侯爷,”颂德的神色一苦,劝道:“您就先别去找玉妍姑娘了,罗公子不会告诉你的……”而且听说花姑娘不见还是太子妃帮的忙。   段云衡一愣,“罗公子,什么罗公子?罗慕生不是在南边吗?他回来了?”   颂德有些疑惑道:“侯爷,罗公子不一直……一直在宁京吗?”   “宁京?我不是应该在上京……”段云衡突然顿住,眸光移向自己的腿,试探着动了动。   “侯爷,您的腿怎么了?玉妍姑娘拿来的断续草不是已经给您治好了吗?”颂德问道。   “断续草……宁京?”段云衡喃喃道,倏然抬眸,抓住颂德问道:“如今是什么年号?皇帝是谁?殿下登基了吗?”   颂德叫段云衡的神情唬得一愣,“如今是乾元二年冬,殿下刚刚登基不久,还没来得及改元……”   “乾元二年冬……”段云衡缓缓放开颂德,乾元二年,太子刚刚登基,整顿朝务,也还没有一统天下,他怎么会又回到这一年?   等等——   乾元二年冬,也就是说花玉妍才刚刚不见,刚刚被送去北程,说不定还没有遇到周文征!   “颂德,收拾东西跟我去北程,不许跟别人透露消息!”段云衡猛地掀开被子下床。   “侯爷!侯爷……”不是该去求问罗公子花姑娘的下落吗?怎么突然要去北程?莫非……莫非是侯爷知道了什么?      ☆、有女花玉妍   梦,冗长的梦。   花玉妍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一丝光线,只能听到一个女子反复痴痴地问着“他为什么不要我……”   一遍一遍,哀戚的声音直直印入骨子里,然后,花玉妍就醒了。   正午的春阳暖人,花玉妍从小憩的榻上起来,眼角那里湿湿的,转头一看榻上垫头的锦垫,果然又是濡湿一片,好像一滩口水。   鉴于此情景时常发生,花玉妍很淡定地将锦垫子扯了一丢。   “郡主醒了,可要再眯会儿吗?”一个身穿绿衫梳着双螺髻的丫鬟上来,是花玉妍的丫鬟春韭。   “不要。”花玉妍抬手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从榻上下去站起身来。   春韭瞧见地上扔着的锦垫上的湿痕,问道:“郡主又做梦了吗?”   “是啊!”花玉妍深吸了口气,自她醒来之后,便经常做这样的梦,可每每醒来又全忘了,只是胸口抑地难受,仿佛经历了一场什么大的悲恸似的。   “要不,”春韭看着花玉妍,试探着询问道:“还是告诉檀云姐姐吧……”   “不许去。”花玉妍还有些混沌的眼睛一瞪,威胁道:“你若是叫檀云知道,我便扣了你三个月的俸银,叫你没钱买零嘴儿吃!”   檀云是府中主事的大丫鬟,当初第一回做梦叫她知晓以后,隔日便端来了一大碗的药让她喝下去,那滋味,她是不想再有第二回了,反正就是偶尔做个梦而已,谁没梦过呢。   春韭叫花玉妍一说,顿时没了那心思,缩了缩眸光,道:“奴婢不去就是……”   “那才是乖春韭。”花玉妍欣慰地拍了拍春韭的脑袋,“以后我上哪儿混,都不会忘带着你。”   春韭看着花玉妍,想起上回花玉妍突然一声不吭地跑到人家青楼屋顶上看了一个晚上的星星,圆圆的大眼睛中分明透着不信。她是后来的丫鬟,只知这位主子曾大病一场,忘了前尘往事,却是真摸不透她的习性。   “郡主,檀云姐姐说几个月后就要入夏了,您该做几身夏日的衣裙了,要叫裁缝到府里来给您量身呢。”春韭忽然想起上头的吩咐。   “叫府里来做什么?多没意思,告诉她我要亲自去绸缎庄量尺寸。”花玉妍一面说着,一面道梳妆台前坐下,挑了一点胭脂膏子用水兑了,对着磨得锃亮的铜镜一点点补着唇上的胭脂。   春韭亦步亦趋地跟着在花玉妍身后站定,眉心皱起,道:“郡主,您是又想去‘竹醉楼’喝酒吧,檀云姐姐可是说了,您要少喝酒的。”   “檀云姐姐檀云姐姐,到底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铜镜中的容颜娇俏妍丽,点了胭脂的红唇更添上了一抹艳色,衬着如雪美肌,仿若雪中红梅,秋水明眸往旁一扫,带出的是一种说不尽的韵味。   “听您的……”春韭弱弱道,“可是……”檀云姐姐说的更有理啊!   “那不就成了。”眼见唇上的颜色差不多了,花玉妍将手里剩下的胭脂轻拍在双颊上,登时一张本有些苍白的容颜上有了神韵,更添一抹娇妍。   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一番,由嫌不够,又拿了螺黛轻扫了娥眉,方满意地住了手。   “郡主,您下午要往哪儿去?”春韭见花玉妍梳妆完毕,不由问道。   “哪儿都不去。”花玉妍对着镜子将髻上的簪子扶了扶,觉着不对,拿来下又换了一根金簪。   “那您……”这是干嘛?   “人不都说女子要修女容女德女工还有女什么的?我这不是在修女容么,你要不要也修修?”   应当是女子的天性使然,花玉妍自觉皮囊绝色,是以总是十分在意这张面容,每日时刻惦念的便是脸上的粉和唇上的胭脂是不是掉了淡了,哪怕是睡觉的时候,都恨不能妆容精致。   春韭看着镜中绝美娇丽的容颜,道:“春韭这副模样修什么都没用,郡主天生丽质,春韭进府以前也是从未见过您这样美的女子。”   梳妆完毕,花玉妍起身笑道:“你这嘴儿也是真甜的,不过你也是个美人坯子,若是再长大些定不会输了那些花魁头牌去。”   “郡主……”春韭的脸倏地皱起,拿她跟那些花魁粉头比,郡主你真的不是在侮辱她吗?   花玉妍自不会去理春韭的这些小心思,踏出房门长伸了一个懒腰,头顶的春阳绚烂。   “郡主这是去哪儿?”春韭跟上来问道。   花玉妍看了一眼今日午后和煦的春光,想来也是捧书细读,吟诗作对的好时光,便道:“去东院。”   “郡主你……你又要……”   听着东院这两个字,春韭的脸色霎时就变了,红了又白,又红又白,“郡主你又要……你又要偷窥……”   “唉。”花玉妍抬手一止,纠正道:“那叫做光明正大。”   说着,便大步朝东院而去。   “郡……郡主……”春韭想要喊,又不敢大声,只得红着脸跟上。   □□正好,花开草长,府内的景致甚是简单,显然并没有来得及往上面花心思,毕竟是几月前方赏下来的宅院,先前也不知空置了多少年。   府中的仆役不多,从正院走到东边的院子,已经很少能见着人,五进五出的宅子里加上厨房的烧火丫头才不到十人的仆役,着实是寒酸冷清了些,也才至于她这位郡主在府里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绝不会有人发现。   到了东院,只见院中胡乱堆放着许多杂物,府中住人的地方集中在正院边儿上,是以东院根本就是荒置无人,杂七杂八地堆着建府之初建造修缮的东西,其中就有十分适合爬墙的梯子。   花玉妍指挥着春韭从角落里搬来梯子架在墙上,然后挥挥手道:“出去望风。”   “郡主……”春韭抓着梯子不想撒手,“我们不能……不能……”   花玉妍安慰一般地拍着春韭的手,道:“你家主子我大把的时光没处放,就这些小爱好打发时间,你快快边儿去,别碍着你主子打发时间。”   “郡主……”您这实在是有伤风化啊,春韭的眼睛“汪汪”地看着花玉妍,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劝。   花玉妍忽略春韭那灼灼的眸光,推搡着她往外去,“快外边守着去,若叫檀云知道,小心你的零嘴儿。”   “郡主……”春韭一步三回头,终于乖乖到了院门口去望风。   花玉妍搓了搓手,开始一步一步小心地爬梯子。   是的,她是要爬墙,但不是为了话本子里常演的爬墙逃家,而是为了另一种,窥探佳人。他家的隔壁,住的是一位秀才,春日的阳光和暖,便时常在院中读颂,样貌虽是平平算不得佳人,但那书卷儒雅的模样却莫名叫花玉妍甚是着迷。   话说那还是一个月前的下午,她在府中游荡之时便听着墙后的朗朗吟诵之声,嗓音虽不如何动听,但那抑扬顿挫深情满满的音调委实是吸引她的耳朵,于是便忍不住爬了墙一窥究竟,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她若是闲时无聊,便会来这碰碰运气,瞧着那秀才读书,一晃就能过几个时辰。   说来,不仅春韭觉着不妥,花玉妍也是觉着此举甚是变态,竟然在梯子上一站几个时辰就是为了看一秀才读书,然而花玉妍又不是什么喜欢约束自己的人,想起来了,便来这里趴几个时辰的墙头,虽然腿脚有些遭罪,但趴的时候竟觉身心舒畅……   这果真,是她在上回重伤之后心理的哪里发生了一些奇异的扭变吧。   缓慢地爬上墙头趴住,花玉妍伸出脑袋往墙后的院中看去,只见果然有一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中拿着一卷书,桌上竟放着两小坛酒和两样小菜。   这……画风好像不太一样,不是应该埋头书卷苦苦钻研的么?怎么喝起小酒来了,莫非是春闱将近,那秀才受刺激了?   花玉妍趴住了墙头,伸头仔细看去,只见院中的书生一身霜色宽袖衣衫,虽是素净,然与之前陈旧的宝蓝色直裰完全不一样,还有那身姿,也是挺拔了许多,束发布带子也换成了玉簪,虽然低着头没见着脸,那通身的气派也可想其人必定不俗。   隔壁家换人了?她怎么不知道?想想她也有小半月没来了,竟不知那书生搬走了,不过新搬来的这个也是不错,瞧着气质更好些,而且那桌上的小酒,也是甚合她心意。   拍开泥封的酒坛中酒香飘渺随风而来,花玉妍深吸了一口气,乃是竹醉楼的珍藏清风醉,酒香醇厚如清风拂面。   这品味,她喜欢。   许是花玉妍吸气的声响太过陶醉忘我,惊动了院子里的人,那霜色衣衫的男子倏然便抬起眼来,直直看向墙头的花玉妍。   漆黑的眸子仿若古井深潭般幽黑无波,却是莫名地摄人心魂,看得花玉妍呼吸蓦地一顿,直直看进那眸子里,然后心中仿佛有一根弦猛地一跳,仿佛这般的场景,这样的眸光她曾在哪里经历过似的。   “姑娘,墙头的风冷,不若下来一叙。”低沉的嗓音响起,也是清清冷冷,无波无澜。   花玉妍的眼睛一眨,总算是换回了平常心境,她之前趴了那秀才那么久的墙头他都不知道,今儿换个人竟连半盏茶的光景都没有便将她抓了个现行,她今日这运道估计一般。   抓着便抓着,花玉妍的心态也是极好,既然那人没直接喝骂她还请她下去,她更加没有什么好心忧的了,况且,便是他心中恼怒,估计瞧见她府门上挂的匾也是没有胆子进来理论的。   这么想着,花玉妍便想回去,可鼻间闻见那桌上飘来的酒香,脚下便如生了根一般。   嗯,既然人家请她下来一叙,她便下去一遭又如何,说不定还能讨一碗酒喝,羞耻什么的,就让它见鬼去吧。   脚尖在梯子上一个借力,花玉妍旋身便落进了院中,一身的轻功瞧着极是俊俏。   “这儿原来住的秀才呢?”脚跟甫一落地,花玉妍便问道,模样甚是理直气壮,好似与那原来住的书生十分熟识。   “那秀才不慎得罪了城里的贵人,所以只好卖了这宅子拿钱消灾,逃出城去了。”那男子的嗓音平静,可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花玉妍,黑幽幽的,带着一种深沉。   “他得罪了城里的贵人?那你还敢买他的宅子,不怕遭池鱼之殃么?”花玉妍问道。   那男子淡淡道:“贵人也分三六九等,总有办法的。”   花玉妍听着,这是背后有人的意思了?便问道:   “你是何人?”   那男子闻言,站起来规规矩矩拱手一揖,霜色的广袖垂下,甚有魏晋名士风流之态:   “在下段云衡。”   语毕,抬起眸直直看向花玉妍,春日的阳光照下来,映得他的眸间似乎也镀上了一层和煦柔软的光晕,道:“敢问姑娘芳名?”      ☆、强赠   “敢问姑娘芳名?”   花玉妍的性子爽利,也不觉刚见面的男女互透姓名有什么不妥,见段云衡问了,下意识拱手行了一个抱拳礼,透着一种江湖中人的直爽英气,“花玉妍。”   没有自称什么“本郡主”,只因花玉妍在心底里并不习惯这个身份,几个月前她从重伤中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檀云告诉她她是因为救了宫中的贵人才受得重伤,而那个贵人则给了她一个郡主的身份。   她细问檀云是哪一个贵人,檀云却是说不知,只说是宫里的贵人不愿透露真实的身份。   花玉妍虽是失忆了,但也从心底里知道能给她弄来郡主身份的人绝非一般的贵人,既没有人知道,那便没有人知道吧,反正她如今失忆了,而且听檀云说她之前也就是个无父无母无处着落的人,既然如此,那这个郡主便当一天是一天好了。   “原来是花姑娘。”段云衡的唇角浅浅弯起,放下拱起的手,深沉幽静的眸光循着花玉妍忍不住不停往旁窥探的目光道:“花姑娘也识得此酒?”   花玉妍深觉段云衡的这一嗓子一嗓子“花姑娘”喊得她甚是别扭,好像记忆深处曾有人同她说过这词儿是东洋的倭人调戏良家女子时的轻薄之语,可眼前的酒香迷人,花玉妍也管不得这些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酒坛道:“这是竹醉楼的珍酿清风醉,乃是取清晨的竹叶露水埋在竹根旁数年酿造而成,真真吸取了竹之清香,乃是千金难求的佳酿。”   段云衡唇边的笑容浅淡,“看来姑娘也是懂酒之人,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请姑娘喝一杯?”   此话正中下怀,花玉妍也不客气地意思一下,直接便道:“那便谢过公子了。”   语毕,伸手就去捧那酒坛子,却不想方捧起了一点,手上的力道就用尽,酒坛倏地便从手中滑落,幸好只是捧起了一点,便是落回桌上,也只是溅出几滴酒,并未摔碎酒坛子。   段云衡的眉梢倏地皱起,看着花玉妍,眸中飞快划过一丝担忧。   花玉妍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收回手,道:“恐怕还要劳烦公子替我倒一碗酒了,我之前手过重伤,手臂用不上力气,这酒坛子与我有些重了。”   “受过重伤……”段云衡喃喃重复着,花玉妍转眸望去,竟不知为何在他的面上看出了失魂落魄的神色,竟是比她还受刺激似的。   只是段云衡的神色收得极快,待花玉妍仔细去看的时候早已又成了那一副古井无波的平淡模样,抬手去捧了酒坛子道:“既然姑娘不方便,那便由在下代劳。”   语毕,便拿碗倒了酒。   “姑娘请。”段云衡将酒递于花玉妍身前。   “多谢。”花玉妍接过,双眼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酒碗中,拿到鼻下深吸了一口酒香,方把唇凑了上去一口一口,犹如小鹿饮水般缓缓将酒喝下肚,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前段云衡那瞬间闪过万千神色的双眸。   一碗酒饮下,花玉妍只觉着透体舒畅,但尤有些意犹未尽,眼睛偷偷瞟了瞟桌上的酒坛子,却没有好意思再开口,暗暗舔了舔齿颊间余留的酒香,将酒碗放下道:“真真是好酒,听说竹醉楼的老板从不轻易将此酒示人,不知公子是从何得来这两坛酒的?”   清风醉的酒香闻名已久,也肖想已久,可这回却是花玉妍头一遭真正尝到,比起腆着脸再讨酒喝授人以鱼,不若问来门路受渔以人。   “不瞒姑娘……”段云衡的唇角勾起,正要说出来路,却倏然叫墙后头的叫声打断。   “郡主!郡主!你在哪里?郡主……”   春韭慌张的呼唤声自强后头响起,花玉妍听着她敢扯开嗓门的模样,大约猜到应该是她往东院里瞧的时候没见着她人所以进来找人,而不是望见有人来了才来报信发现她人没了。   来得可真是时候。   花玉妍的眉梢抖了一下,拱手道:“多谢公子赐酒,我家的丫鬟来寻我了,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有机会再登门道谢。”   说着,便要转身,却叫段云衡开口叫住。   “姑娘!”段云衡的眸中飞快划过一道留恋,道:“此酒乃是在下的朋友所赠,在下其实并非懂酒之人,不若赠于姑娘,也算是为这酒寻了好去处。”   你要送我?   花玉妍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这两坛清风醉着实可以算得上是大礼了,平白无故的,凭什么给她送礼呢?   “玉妍与公子不过初次相识,此等大礼,玉妍愧不敢当。”花玉妍的语气间有些明显的疏离,虽然她方才是恬不知耻地又偷窥又讨酒喝,但并不代表她会领受一个陌生人的大礼。   “实不相瞒,在下其实并不善饮酒,姑娘既这般说,那我这两坛酒便只有便宜了院角那棵玉兰花树了。”说着便冷着脸捧了酒坛子作势要去浇树。   “公子且慢!”花玉妍看他并不似说谎,况且不知为何,她见着这段云衡时心中竟是莫名的信任,大约是他那眉宇间的淡泊清冷并非甚别有心机之徒能有的,是以见他正要将酒倒了时便不由得出声阻止,道:   “公子慷慨赠酒,玉妍却之不恭。”   开玩笑,这千金难得的清风醉哪怕是少了一滴花玉妍都肉疼,何况是亲眼看着它被浇花。   段云衡停下手来,面上的冷意缓了缓,道:“这酒能碰到姑娘也是天意,才免了浇树之灾。”   “呵呵呵。”花玉妍干笑了两声,心道这人真是有些奇怪,好像非要赠酒与她一般,“多谢公子赠酒,只是……”   墙那便春韭的叫声一声疾过一声,听声是要爬梯子了,她也不能再耽搁,便指了指那两坛酒道:“还要麻烦公子送到府中了。”   段云衡点头道:“姑娘不必多礼。”   “告辞。”   花玉妍又笑了下,转身不再停留,飞身在墙角处借了力翻回自家东院。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花玉妍才突然想到,今日她与段云衡相见之时处处都是破绽,比如他明明说不善饮酒,朋友却送他最好的清风醉,又比如说他明明听见春韭喊她郡主,却依旧面不改色地以“姑娘”相称,那两坛酒,分明就是他引她的诱饵,而她却又义无反顾地上了他的钩。   东院里,春韭正在颤颤巍巍地爬梯子,眼前的人影一闪,春韭回头去看,眼泪哗就下来了,从爬了一半的梯子连滚带爬地抱住花玉妍的腰,“郡主你可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被隔壁家的秀才勾走了要□□气呢……”   “呸!说什么呢!”花玉妍一把拍开春韭,“你道隔壁家的是狐狸精,我是俊书生么?还□□气,戏文听多了吧!”   春韭抹着眼泪,天知道她方才偷偷往里瞧的时候见着人不见了时有多着急,这东院平时人影都没有一个,若是花玉妍正出了什么事,她叫人都来不及。   “本来就是么,郡主您天姿国色,却偏偏看上隔壁的穷秀才……”   “你那只眼睛瞧见我看上隔壁的秀才了!”花玉妍一手指戳在春韭的额头上,然后挥了挥手道:“算了,隔壁家的主子换人了,你快去门口候着,等会儿有人送礼来你就偷偷收下,千万别叫檀云瞧见,知道吗?”   春韭捂着被戳疼的额头看着花玉妍,问道:“郡主你又要做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来送礼?”   “问这么多做什么?主子的事是要你多嘴的吗?春韭我瞧着你是同檀云越来越像了,哪天也升你做个管事大丫鬟!”花玉妍又在春韭的额头上一戳,“快去,人马上就要送来了,你去偷偷收进来,有赏!”   “春韭可做不来檀云姐姐的事,春韭只求倒时候郡主能朝檀云姐姐求求情,莫要发卖了春韭才好。”   想到这一位行为明显异于常人的郡主,春韭就一直十分担心自己哪一日会叫府里的管家丫鬟迁怒发卖出去,着实是活得战战兢兢啊!   “还敢多嘴,还不快去!”花玉妍将人拉到东院外指着通往大门的小径,嘱咐道:“且仔细了千万别叫檀云发现。”   “是。”   春韭应了,无奈偷偷往门口而去,花玉妍瞧着春韭去了,便也回了自己的院子,不多久,春韭果然提着一个盒子进来,花玉妍打开,只见盒中上面放的是一些姑娘家用的针针线线并着一些简单的胭脂水粉,再往下揭开一层方是那两坛子酒。   这段云衡倒是有心,他是知道她府中有人檀云管得严么?花玉妍瞧着那上面一层的东西,分明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郡主,你又喝酒!”春韭见那盒中藏的东西,不由喊道。   “小点声儿!”花玉妍瞪了一眼春韭,道:“快将这两坛酒拿去藏好,这是竹醉楼的清风醉,若是弄撒了一滴,罚你一个月不准吃零嘴儿!”   “奴婢知道啦……”春韭皱着眉讪讪道,若是叫人知道她运酒进来,她也就完了。      ☆、心上人   清风醉的酒金贵难得,花玉妍再馋也舍不得一口气全喝完了,□□韭藏了,每日才喝上一点,滋味也是消魂,当然,同时也不忘□□韭偷偷给人家送去了谢礼。   一晃三日过去,这一日的早上檀云叫人在府门外备好了马车,到花玉妍的正院来请她往绸缎庄去量身裁衣裳。   花玉妍昨晚上多喝了两口清风醉,睡得有些沉了,迷迷糊糊地叫檀云喊起来洗漱过了,对镜点妆的时候瞬间脑中清明,胭脂眉黛香粉,抹得是一点不差。   “郡主,您今儿出去是穿藕色的衣裙还是鹅黄色的?”春韭开了柜子挑了两件自己瞧着不错的衣裙问道。   花玉妍正专心描着眉,自是没空搭理春韭,檀云在一旁看着道:“把那两件放回去,去拿那件妃色的来,郡主喜欢亮些的颜色。”   花玉妍听着,不由在心中赞了一声,要不怎么说是一直跟着她的女管家呢,就是样样都合她的心意,从屋里的摆设到每日桌上的吃食,无一不是最合她的心意的。   “郡主。”   见花玉妍的娥眉终于描完,檀云适时地递上一支镶了红宝石的金簪,与花玉妍的红唇和要换上的妃色衣裙甚是相得益彰。   “檀云,今儿你和我一道去么?”花玉妍问道。   “府中还有些事情要忙,阿中会陪您去。”   阿中是府中的影卫,每回花玉妍出去,不是檀云亲自陪着,便是由阿中在暗中跟着。   “嗯。”花玉妍应得相当干脆。虽然依旧有人跟着,但是想到跟的不是檀云,花玉妍的心情也是不错的,毕竟檀云虽然做事甚合她心意,但管得着实有些多,而每回她又不知是哪里在作祟,总开不了口直接拒绝,只好避着走了。   “春韭。”檀云看向捧着衣裙的春韭道,“照顾好郡主。”   春韭看了眼正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嘴角弯起的花玉妍,低声应道:“是……”   ………………………………   青蓬小马车在街市上缓慢而过,花玉妍一路撩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看着街上,这云京的长丰街是最繁华的,鼎翠楼里的甜点和天香坊的烤鸭是最好的,还有……呃,这些她是怎么知道的?   花玉妍想了想,没人同她说过,大约是之前的记忆,看来她出来走走还是有些好处的。   到了绸缎庄,花玉妍叫裁缝量了尺寸,又定了衣裙上的花样,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上了那青蓬马车上道:“去竹醉楼。”   车夫没有声响,直接甩了鞭子便驾着马车往竹醉楼而去,车厢内,春韭一脸果然如此地看着花玉妍,竟有一种怨妇之态。   “郡主,檀云姐姐说您要少喝酒。”   “谁说我去竹醉楼就一定要喝酒了。”花玉妍从车厢内的小柜子里掏出一面手镜与一盒胭脂,细细端详着脸上的妆容,挑了一点胭脂膏子抹在唇上,问春韭道:“我这样瞧着可好看?”   春韭看着花玉妍一副仿佛面含□□的样子,倏然福至心灵,“郡主,您不会是瞧上那酒馆里的谁了吧!”   春韭的脑中仔细回想着这几回往竹醉楼去的情景,她家的郡主好像的确每次都眸波荡漾地看着一人来着,天呐,因为有隔壁那个秀才扰乱视听,她这个贴身丫鬟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她真真是没脸回去见她的檀云姐姐了,还有……那人到底是谁?   春韭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印象。   “你可真是我的好丫鬟,也不知当初檀云是怎么选中你的,但心思倒是单纯。”花玉妍一面左右瞧着自己的妆容一面道。   郡主,您这是在夸她是吗?春韭软软地靠在车厢里,想不到她春韭这一世也能做个话本里把门望风打掩护的红娘,只是不知让府中的檀云知道会不会立即卖了她或发配去柴房呢?   收了镜子,花玉妍看向春韭那一点变换不断的脸色,大约能猜到她心中也许在想些什么,这丫头乱七八槽的话本看多了,平日里叫她瞧着,有时心思真是比她还异于常人。   马车停下,花玉妍掀了帘子便率先跳下了马车,回头对车夫道:“你且先回去,待会我自己会回去。”   “是。”车夫领命,甩了鞭子便驾着马车离开。   “郡主……”看着车夫回去,春韭心中的预感十分之不好。   “闭嘴。”花玉妍压低声音道,“忘了在外头要喊我什么了吗?”   “小姐……”   “这才乖。”花玉妍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酒楼。   竹醉楼乃是以卖酒为主业,大约是京城中从未有多少女子会直接进他们这种酒坊,所以里边的小二对她格外记得些,见她一进门,便将花玉妍引到了角落的老位置,上了酒菜。   “小姐……您看中的是哪一位……公子?”待小二走远,春韭在花玉妍耳边低声问道。   花玉妍的眸光在酒馆中一扫,下巴往窗边的方向一指,大方道:“喏,就是他。”   此时酒馆中的人甚少,春韭循着花玉妍指的方向一瞧,只见窗边的那一桌上坐着的是个书生模样的人,瞧着甚是斯文,只是眉宇间拢着一股散不去的忧愁,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已是有些半醉。   “小姐……”春韭的脸上的神色彻底崩溃了,“您……您怎么喜欢一个……一个酒鬼……”   若是什么青年才俊,她以后还好与檀云交代,可……可竟然是个酒鬼,还是一个落魄的酒鬼,这……这……   郡主,她春韭不想被发卖啊!   花玉妍托着腮,远远地瞧着那个书生,道:“你知道什么,他可是翰林大学士,这般年纪能做到翰林大学士,必是学富五车之人,可不是什么酒鬼。”   就他?翰林学士?   “小姐,您怎么知道的?”春韭的心中浮起一线希望,那人若是个翰林大学士,那么以后檀云问起来,她也能好过一些。   “听说的。”花玉妍一面说着,一面目光全凝在那书生的身上,“他叫周文征,是拜在前内阁首辅张一清门下,只是自从张一清病卒,他便受了打压,贬成主簿。”   遥想几个月前她伤愈时第一次在这酒馆见到周文征,他正喝得酩酊大醉,那时还有几个士人和他一起,一面喝着酒慷慨放歌,一面挥毫拨墨,在纸上写下一首首词来,花玉妍虽是看不懂那些诗词,却看得出那字是极好的,或许就是那日的那一面,与他眉间散不去的忧愁,引得她心中怦然一动,之后往着竹醉楼来便都是为的他了。   戏文中说一见钟情,大约这便是一见钟情了吧。   花玉妍兀自瞧着周文征心猿意马,可春韭却是心中煎熬,这……这一个翰林院的主簿,如何与堂堂郡主相配,春韭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话本中的情形,这小姐与书生互生情意暗送秋波,然后托丫鬟鸿雁传书,最后事败,小姐书生珠胎暗结,要不双双殉情要不成双成对,最最倒霉催的还是丫鬟,在这之前已经被扫地出门……   “小姐……”春韭简直是要哭了,“若是让檀云姐姐知道……”   “知道就知道,我就是喜欢她能怎么办?”花玉妍悠悠道:“不过在我事成事前你可不许叫檀云知道,免得横生枝节。”   郡主,你果然是连计划都已经暗暗准备好了吗?春韭觉着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小姐……”春韭搜肠刮肚地开始找起劝人的说辞,尚未阻止好语句,只见身旁的主子倏然站起,猛地吓了她一跳,“小……小姐?”   “快,跟上去瞧瞧。”   原本按花玉妍前些时日的观察,这周文征每每都要在酒馆中混到晚上方归,可今日不知怎么的,才这个时辰,周文征竟然就起身离开了。   “小姐……”春韭循着花玉妍的视线也猜到那书生走了所以主子也要跟着走,但……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春韭略一怔愣的时间里,花玉妍已随着周文征走了出去。   “小姐,小姐……”春韭无法,只好跟着追了出去。   春日的阳光和煦暖人,花玉妍跟着周文征出了酒馆,从后边默默看着那个瘦弱的人影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入人群,脚下有些踟蹰。   她在旁偷看也就算了,但这样跟上去真的好吗?她这般放肆不懂矜持,会不会被人知道以后遭人厌弃鄙薄,可是她是真的中意他呀。   花玉妍觉着,叫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应该是跟上去,既然喜欢那便就是喜欢,就是该叫他知道。   我中意你!   这四个字冒出心间,花玉妍便觉着心中倏然一痛,痛的心都颤了。   “小姐……”春韭从酒馆里追出来,便瞧见花玉妍捂着胸口站在那里,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忙上前去扶,“小姐,您怎么了?要不要紧?我们回府找大夫吧!”   “没事。”   春韭吱吱喳喳的声音聒噪,花玉妍叫吵得耳朵疼心中便也没了感觉,再抬眼去寻周文征,早已是没了人影。   唉,就不该犹豫。花玉妍在心中叹了一口,这周文征正值落魄,若是有她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上去表明心迹,大抵是会接受她的吧,嗯,应该会的。   花玉妍心中这样想着,便觉着舒畅了许多。   但又倏然想到自己失去记忆,身受重伤手不能提,她这也算是隐疾了,恐怕……恐怕会被人嫌弃吧?   花玉妍的脸上笑了又皱眉,春韭在旁看着,不由担忧道:“小姐,您怎么了,不是病了吧……”   “你才病了,我没事,回府。”花玉妍的心中患得患失忽喜忽悲,这会儿只想回府去静一静。   “小姐……”春韭看着花玉妍的模样,心中忽上忽下,她的郡主,不会又出什么毛病吧……   “走了!”   ☆、先生   回到府中,花玉妍又仔细想了两日,对着镜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端详了好几遍,觉着自己在模样上大抵是挑不出问题来的,但是周文征那样一个才子,恐怕不会如寻常男子一般只拘于她的外表。   脱了上衣,花玉妍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双肩处的两道疤痕,虽是当初用了极好的祛疤膏,但是着实伤得太深,依旧是留了浅浅的疤痕下来,凹凸不平地在那里叫周围如玉无暇的肌肤一衬,更是显眼丑陋。   想想这样的疤身上竟然还有八个,花玉妍对自己样貌的骄傲整个便泄掉了,这肩上的疤痕是横穿琵琶骨留下的,真不知她当初到底救的是什么人,数数身上这样的对穿伤竟然有五处,总共十个窟窿,倒是有些像三刀六洞,但又多了四个窟窿,看着身上这伤痕,花玉妍真是后悔当初干嘛要救人。   “郡主,”春韭进来,又看到花玉妍在看身上的疤,不由安慰道:“这疤有衣服遮着,别是人看不着的。”   可是她知道啊!花玉妍觉着,这身上的疤跟在脸上是没有两样的,她若与周文征成亲,难道他还看不见么?倒时候这么丑,可怎么见人?   “春韭,你看过这么多话本,里头的才子佳人相处的时候有没有碰见我这样的?”   “没有。”春韭摇头想了想,“话本里的才子佳人都是诗词相赠鸿雁传书的,怎么可能见着身上的疤。”   “诗词相赠,鸿雁传书?”花玉妍盯在疤痕上的眸光一顿,转身道:“你是说话本里的才子佳人都是互赠情诗的?”   春韭点头,“嗯,回郡主,刚开始都这样。”   看着春韭的神色,花玉妍觉着自己又学了一样,周文征是翰林的大才子受圣人教诲,肯定有些迂腐,如果她一上去就表明心迹说不定就叫人看轻了,她也应该学话本里来点风雅的,这互赠情诗想着就是极诗情画意的,必然比她唐突地用嘴说来得妙。   主意已定,花玉妍穿好衣服就□□韭拿来笔墨,兴冲冲下笔时方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好像不会诗。   “春韭,你话本里的情诗有哪些,背来听听。”   “诗?”春韭想了想,一想便想到了那首本本话本几乎都有的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郡主,那关关雎鸠的雎好像不是这个拘。”   “那是哪个拘?”花玉妍觉着,这诗文什么的她也就能听听,着实是不大会写啊。   “好像是……”春韭用手指沾了点冷掉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居”字,“好像是这个‘居’。”   “哦。”花玉妍点头,换了张纸继续写,“关关居鸠……鸠是那个鸠?”   “好像是这个鸠……”春韭又在桌上写下一个“九”字。   “关关居九……不对啊,不说是念鸠么?怎么成九了?关关居九是什么意思?”花玉妍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奴婢也不知道。”春韭能识字已是不错,至于那样高深的诗文,她是真不懂。   “行了,问你也是白搭。”花玉妍把笔往桌上一扔,看来她要想写诗文还得去找个先生才行。   春韭看着花玉妍恹恹地靠在椅子上的模样,突然想到方才从府外回来时看到的事,“郡主,方才奴婢买零嘴回来的时候看到隔壁段公子了,他最近好像颇受京城文人推崇,有当官的上门求他的墨宝呢。”   “当官的上门求墨宝?”花玉妍懒懒地抬眼看向春韭,“你没看错?”   春韭兴致勃勃道:“绝对没有,我看的清清楚楚,周围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那这段云衡到也是有些本事。”京城的士子文人众多,能让人这般抬举的,恐怕是有些真才实学。   嗯,真才实学,花玉妍突然想到,要找先生学诗词,其实隔壁家的那个就不错,她若突然跟檀云说她要找先生学诗文必然引起怀疑,若找那个段云衡,既方便来去,又不会叫檀云发现端倪,真真是极好的,只是就怕段云衡不会答应,毕竟有些才识的人都有些心高气傲,未必就肯教她一个女子。   这样想着,花玉妍便有些泄气,但突然又想到上回见着那段云衡仿佛极是亲和的模样,或许他便有可能答应呢?   “春韭,随我去东院。”   ……………………………………   依旧是杂乱无人的东边小院,花玉妍让春韭架好梯子,在墙下踟蹰了半天,还是慢吞吞地上了梯子。   她这样于段云衡来说好像唐突了些,但是不管了,只要能学会写情诗跟周文征鸿雁传书,去隔壁碰钉子也罢。   这样想着爬上了墙头,花玉妍伸头看出去,只见段云衡又如之前一般拿着书卷坐在那里,见她爬上墙,便抬起头来冲她淡淡一笑,仿若老早等在那里一般。   这未免发现地也太快,她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花玉妍尴尬地笑了笑,索性直接翻了墙。   不同于上回初见的爽利,花玉妍这回有求于人,收敛了性子,瞧着便有些扭捏,“段公子,幸得上回公子慷慨赠酒,多谢了。”   “姑娘不是已经谢过了么,那谢礼还在在下的屋中放着呢,莫非是忘了吗?”段云衡的神色平静淡泊,语意中却不觉透出一种打趣的味道。   花玉妍干笑了两声,将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听闻公子的才学过人,连京官都要上门以求墨宝,可有其事?”   段云衡淡笑道:“姑娘过奖了,在下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这京中学士渊博者大人有人在,在下怎敢自称才学过人。”   花玉妍笑眯眯道:“公子何必自谦,方才我那丫鬟都看到了,想必公子的学识必非一般人能比。”   段云衡的眸光微垂,是一种君子的温润谦和,“不过是一首拙诗罢了,让姑娘笑话了。”   “哪里哪里,公子学富五车,玉妍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能否答应?”花玉妍努力将自己面上的神情调到最好的模样,微微收了下颌,营造成一副我见犹怜让人不忍拒绝的样子。   果然,段云衡见着花玉妍的样子,眸光微动,道:“姑娘请说。”   “不瞒公子,我从小仰慕如公子这般有才识的人,但奈何少时贪玩,才疏学浅,如今想要亡羊补牢,不知公子能否……能否勉为其难收下我这个徒弟,让我拜公子为师?”   说实话,花玉妍觉着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有些奇怪,这段云衡看着不会超过三十岁,比她大不到哪里去,竟然要她拜他为师,说句实在话,花玉妍心中更愿意拜那些老学究为师,但话又说回来,人不可貌相,段云衡既绕能有本事叫京官都求字求上门,自然是本事过人,她若能拜成师父,也不冤了她,更何况,她还想早日写就情诗与周生互赠诗词呢。   “得蒙姑娘青眼,在下受宠若惊,既然姑娘不嫌弃在下的学识浅薄,那在下便大胆收下姑娘这个徒弟又如何。”   花玉妍本道段云衡必定要思索考量一番,甚至和她推诿一番,但没想到竟然这般痛快地就答应了,这……   这事儿容易的,让花玉妍莫名有一种掉进坑里的感觉。   “多谢公子不弃。”花玉妍有些怔怔地谢了一句。   “段某还有事,既已拜师,那么姑娘且明日早晨再来,段某必在此等候姑娘。”段云衡拱手一礼,便是要送客的架势。   事情发展得出奇顺利,花玉妍有些怔愣,应了一声,转身便翻回了东院,回到正院才突然想起,她好像没问明日什么时辰开始授课。   春阳暖人,枝头的白色玉兰花开到至盛,缓缓凋零。   “侯爷,您不是已经备好了书籍笔墨么,怎么又让花姑娘回去了?”颂德从屋里出来,手上捧着一叠四书五经。   段云衡将桌上摊着的书籍合拢,淡淡道:“她既已来了,便不急在这一时。”   上一世,她也曾两度学过那些四书五经,第一回是为了能配上他,第二回则是为了能与周文征互递诗文,只是上一世她后来找了一个沽名钓誉的假学究,学了些半通不通的玩意儿,写的诗词律不成律,调不成调,平白叫周文征羞辱了一番,既然他重活了一回,便不会再叫她重蹈覆辙,她既然想学,那么便由他来教,至于怎么教,教什么,还不是全由他掌握。   “上回叫你去见那个春韭,你同那丫头说得怎么样了?”段云衡问道。   他记得,上一世的时候那个丫鬟怕被檀云责罚,为保全自己,开始的时候也曾从中作梗过。   “按您的吩咐,那丫头如今已与奴才熟识,花姑娘有什么事她有时也会同奴才说,只要奴才再旁敲侧击地暗中出些点子,那丫鬟必会照做。”   那春韭他们调查过,并非花玉妍师兄的人,只是个会识文断字的小丫鬟罢了,因被主子牵连发卖过两回,有些胆小,这样的人是最容易控制的了。   “记得让人也好好盯着周文征,”段云衡的眸光有些微冷,他重回一回,终究还是慢了。   “是。”颂德领命,却十分不明白为何段云衡一到云京便让人去盯着周文征不放。   “你去吧,我一个静静。”段云衡缓缓必上眼睛,面朝的是郡主府的方向。   “是。”   春风拂过,墙角的玉兰花树上的花瓣微微轻颤着。   阿妍,这一回,你是我的。      ☆、诗文   既然走了拜师学艺的路,花玉妍一早便起来了,她昨个儿旁敲侧击地找檀云来问过,知道最近她在忙郡主府在城外的一个庄子的事情,常往城外跑,大约这段时间是没时间仔细过问她的事情,这般她往段云衡那里去便方便了许多。   春日的早晨还有些冷意,花玉妍心中惦念着学艺的事情,急急忙忙用了早膳,但昨儿又忘了问清楚授课的时间,瞧着才辰时初,往常这个时辰她都还没有睡醒,也不知段云衡这会儿起了没有,她去早了平白傻坐在那里,可是去晚了更不成,哪有弟子迟到的道理?   在房中思索了一会儿,花玉妍□□韭去厨房拿了她平日里最爱吃的糕点,拎着食盒便往东院去,这段云衡若是还没起,她便是给他送早点来了,若是起了更好,那这便是徒弟孝敬师父的点心。   这样想着,花玉妍觉着自己果然是太聪明了。   翻墙入院,因提着食盒花玉妍有些不大方便,落地的时候转了两圈才没把食盒甩出去,转身看去,段云衡早已坐在了院中。   “段公子,我没来晚吧?”花玉妍双手拎着食盒往石桌边走去。   “没有,段某也是刚起。”段云衡站起身来,看着花玉妍双手吃力地拎着食盒,赶忙伸手接过,“这是?”   花玉妍道:“这是府中的一些点心,我想这么早公子可能还没有用过早膳,所以带来了。”   段云衡的眉心微皱,看着花玉妍的双手道:“多谢姑娘好意,可段某已经用过早膳,下回姑娘便不必这般麻烦了。”   段云衡本是怜惜花玉妍的双手不能用力,可听在花玉妍的耳中便不是这个意思,看着段云衡的眉心皱起,花玉妍只道是段云衡嫌弃她多管闲事,想来他大约是后悔收她为徒了。   “我知道了,下回玉妍不会再带来了。”花玉妍的神情有些失落,暗道这段云衡可不要真反悔把她赶走才好。   明媚妍丽的容颜微微低下,段云衡看着花玉妍垂下的眼眸,那种失落的神情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心知自己方才不慎失言叫花玉妍误会了,忙道:   “姑娘误会了,段某是想说我府中亦常备着茶水点心,姑娘若是想用,在我府中用些便可,不必从自己府上带来,”说着便转身往屋子的方向招了招手,颂德立马捧着点心茶水出来。   “诶?”花玉妍有些怔愣地看着段云衡,她方才分明是说她来给他送点心的,怎么成了她要吃了,莫非……莫非是他看出了她的真实想法?真是无地自容了……   “段……段公子不用,我刚才在府中已经吃饱了。”花玉妍下意识开口拒绝,目光却不经意瞥过颂德端上桌的几样点心,呃,这个……看上去味道好像很好的样子啊!   花玉妍不自觉得咽了口口水,这桌上四盘点心有样子别致的,也有样子一般的,都是花玉妍在府中没有见过的,但就不知为何,花玉妍见着它们的第一遍嘴中好似就能浮现出它们的味道,然后,嘴巴感觉就饿了……   是的,嘴巴饿了,因为她不久前才在自己的屋中用完早膳,所以肚子是不会饿的,只有嘴巴会饿……   段云衡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花玉妍,道:“这是南方南耀国的点心,北程是没有的,我曾在南耀游历过几年,所以府中的厨子便也学了这几样点心,姑娘不妨尝尝。”   “南耀?”花玉妍看着桌上的这四道点心,脑海中倏然划过两个字,“宁京?”   “是,这就是南耀宁京特有的点心。”段云衡看着花玉妍,眸中划过一道微微的欣喜,接着试探着问下去,“姑娘如何知道?”   花玉妍一屁股坐在桌边,那筷子拈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悠悠道:“檀云说我曾是一个走南闯北的人,估计我便是曾到过宁京吧。”   “哦。”段云衡的眸光微黯,垂下眸去,“看来姑娘的游历也是甚广……”   “嗯。”花玉妍全心扑在那点心上,全然没有去看段云衡的神情,只是兴致勃勃道:“听檀云说我失忆之前也是一个行走天下的江湖女子,向来当初应该去过很多地方。”   “姑娘失忆了?”段云衡的眸光动了动,却没有惊讶的模样,道:“那姑娘可曾想记起曾经的事?”   “想过。”花玉妍一面吃一面道,“可想不起来又有什么办法?”   对于这一点,花玉妍也是心中甚宽,大夫都说没办法的事情,她能怎么办,反正不是什么绝症,想不起来她也照活。   闻言,段云衡眸中的光芒几变,终是一言未发。   想不起来,也好。   日头渐满,春阳暖人,到底是来做徒弟的,花玉妍也不好正放开了去吃,每样尝了一边后便放下,擦了擦嘴道:   “段公子,既然我已拜了你为师父,那便不好再以公子相称,便称您先生如何?你也不用再姑娘姑娘地喊,叫我玉妍就好。”   段云衡抬了抬手,让颂德将点心收到一边,唇角浅浅勾起,道:“好。”   花玉妍抬头看着,淡淡的春阳落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原本有些淡泊的笑莫名透出一股暖意,剑眉星目,眸中深邃,花玉妍突然发觉,其实她的这个先生的长相着实比寻常人俊俏了不止一点点。   “先生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瞧着段云衡被自己看得有些变了眼色,花玉妍连忙站起来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段云衡虚虚抬手扶了一下,眸光灼灼,“玉妍,不必多礼。”   段云衡的嗓音低沉淡然,透出的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宁静疏远,可花玉妍却不知为何,在听到段云衡的这一声“玉妍”时心中一跳,莫名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总觉着段云衡的这一声里头隐隐含着一种叫她说不尽道不明的情意,可她抬头去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在他脸上看见。   是她多想了吧。   花玉妍有些尴尬地咳一声,道:“先生,我们今天学什么啊?”   段云衡淡淡反问,“玉妍想要学什么?”   “诗文,”花玉妍想都不想便脱口道:“我想学写诗文。”最好是情诗,最后一句花玉妍可没好意思说。   闻见,段云衡的眸光几不可见地暗了一下,道:“诗文可不是说些便能写的,乃是己身学识之精华,不知玉妍之前涉猎的都是哪些书籍?”   看过哪些书籍?花玉妍叫问得一愣,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看过哪些书籍,只是知道自己到如今心底的直觉都是是既不愿意读书,连话本都不愿意看,看过哪些书籍?大约还真没看过什么书……   段云衡随手从桌子上的一叠书中抽出一本来,“这本可有看过?”   花玉妍一瞧,是本《论语》,随手翻开来一瞧,只见里头写着: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   密密麻麻,一句接着一句,花玉妍瞧着字都是认识的,可连起来却是真真猜不出意思来,眼睛只从头到尾一扫,脑中便有些迷糊,莫名涌起一阵困意。   “没看过。”花玉妍很诚实地摇头。   “那这一本呢?”段云衡又拿出一本《大学》   花玉妍略略一想,听都没听说过,“没有?”   “《中庸》呢?”   “没有。”   “《孟子》?”   “没有”   “《春秋》?”   “《周易》?”   “《礼记》?”   “《尚书》?”   “《诗经》?”   “没有,没有,没有……”   “那玉妍,你学过什么书?”段云衡的目光沉沉地看着花玉妍,似是很忧心她的这个问题。   “没有……”   花玉妍瞧着那一叠的书,心中的那一点底气全泄光了,不问不知道,这一问,自己还真真是才疏学浅,她一直以为自己能识文断字,已经是极有学问的,但为何还要学那么多的书呢?   段云衡看着花玉妍垂头丧气的模样,唇边飞快闪过一道极浅的笑意,然后道:“这些书都是最基本的书籍,既然你都没有学过,那么我们便从这一本从头学起。”   说着,手一伸,一旁侍候的颂德便将一本书递上,花玉妍一看,只见是一本《千字文》。   “先生,这是三岁孩童的启蒙之物!”花玉妍觉着自己受到了深刻的侮辱。   “哦?”段云衡的眉梢微动,“玉妍知道这本书,那便是学过,给为师背来听听。”   花玉妍开口便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呃……寒来暑往,露结为霜。”   段云衡的唇角勾起,极是温和宁静,“玉妍,你觉得千字文只有这几个字么?还有,寒来暑往的下一句,应当是秋收冬藏。”   花玉妍看着段云衡,只觉这个侮辱,被她自己亲手深入发展了一番。      ☆、未婚妻   段云衡唇边的笑容依旧,将《千字文》放在花玉妍的身前,道:“玉妍,为学者必有初,若是想要写出好的诗文,你必须从头学起,念吧。”   花玉妍很想撂挑子走人,但一想到是自己要学的,周文征亦是个才子,自己若不能写出好的诗文哪里有脸往外递,是以只好伸手翻开书页,从头念起:“天子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玉妍,”段云衡依旧是十分温和地打断花玉妍,“方才忘记说了,是辰‘宿’列张,此字念宿,星宿的宿,而非宿头的宿。”   “哦……辰宿列张,寒来暑往……”花玉妍尽量面不改色自然地改过,心中却受到了深深的创伤,原来,她连千字文都不会念,原来,她真的还不如三岁的蒙童……真的是没脸见人了,周公子,她真的是配不上你……   阳光暖暖,春风醉人,简单朴实的小院中只听一道婉转悦耳的嗓音书声琅琅。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见了鬼了,这千字文怎么这么长,花玉妍又翻过一页书页,依旧是满满的一页字,心中渐渐开始烦躁,这么长,还有完没完了!   “玉妍,念了许久,喝口水歇歇吧。”正在这时,段云衡淡泊的嗓音适时响起,花玉妍如蒙大赦,赶紧地把书一翻放到一边,接过段云衡地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先生,你是哪里的人?我都拜你为师了,还不知道你是哪里的人呢。”喝完茶用完点心,眼看就要再念书了,花玉妍下意识开始与段云衡扯起了皮。   段云衡的眼角瞥见花玉妍将书本偷偷推到角落,却装作没有看到,也不再自称段某,少了一种疏离感,道:“我的母亲是北程云京人,可父亲是南耀宁京人,我自小住在北程,只回过一次南耀。”   花玉妍听着,自动理解为段云衡是云京的人,道:“那你就是云京人了?那的父母也应该住在这里,你怎么一个人搬出来了?”   段云衡看着花玉妍,神色微黯,“我母亲早亡,父亲在南耀,我自小在函州长大,所以在云京只有我一个人。”   闻言,花玉妍自动在心中闪现过无数家庭悲剧的可能,忙收敛了神色歉疚道:“先生,我……”   段云衡见花玉妍的眉心皱起,道:“不知者无罪,你不必同我道歉,再者,我不在南耀,也是有我自己的目的。”   “自己的目的?先生,你来云京是要做什么?”花玉妍问道。   段云衡的眸光倏然幽沉静远,沉声道:“来找一个人。”   “找谁?”花玉妍下意识接口道。   “我未婚的妻子,”段云衡的眸光凝在花玉妍的脸上,“她与我因为误会分开了,可我知道她就在这里,我要把她找回来。”   千里追妻,好缠绵悱恻的样子,花玉妍想起戏文里演的桥段,又想起自己与周文征,看着段云衡到:“先生,你一定会找回你的未婚妻的,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府里的人多,办起事来也方便。   你府里的人虽然不多,但坏起事来可是一等一的,段云衡想起那些都是她师兄派来的人,道:“我呢未婚妻子的心性我知道,还是我一个人去找,这样才能显出我的诚心,反正她就在这云京城中。”   真是个情深意重的男子,花玉妍这样想着,不知他的周文征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若是全天下的男子也和先生您一样情深意重就好了。”花玉妍心中想着,嘴里不觉也说了出来。   段云衡闻言,看着花玉妍那明显透过了眼前的事物不知在肖想什么的眼神,面色倏然便有些冷,道:“玉妍,歇够了,你该继续念书了。”   “哦……”花玉妍的心中幻想的影像瞬间粉碎,蔫了吧唧地把书拿到眼前,继续念,“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段云衡亦拿起一本书册来看,一面翻一面道:“玉妍,这千字文是每个蒙童都会背诵的,你也要背,等你会背了,为师再教你别的。”   “咳……”花玉妍猛地叫自己的口水一呛,然后装作一本正经地往下念,“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话说她之前都念过些什么来着,她怎么好像连第一句也忘了……   …………………………………………………………………………………………   求学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就这般花玉妍坚持到段云衡哪里念了三天的《千字文》,每日做梦时脑子里都是那些根本不解其意的东西,终是没坚持住,第四天的时候便装了肚子痛,让春韭偷偷出府去找了段云衡身旁的颂德,给她告了一天的假,而她自己,则在用了午膳之后避着段云衡的大门偷偷溜出了府,往竹醉楼寻周文征去了。   依旧是满面愁绪地独自饮酒买醉,花玉妍从周文征进门起便一直瞧着他,他喝了三个时辰她便也看了三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周文征付了酒钱离开,花玉妍亦在后面瞧瞧跟上。   “小姐,咱们该回府了,您这样不好吧,檀云姐姐从城外回来咱们怎么交代啊?”春韭对于花玉妍的跟踪行为表示万分之羞愧与抗拒。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快先回府去,檀云回来也好替我抵挡一阵,不行就说我出去玩的时候用轻功把你甩了,去去去,你快回去。”花玉妍一面盯着周文征的背影,一面回首赶着春韭。   春韭觉着整个人生都不太好了,“小姐,你不是害奴婢吗,你带着奴婢偷溜出来,现在只回去一个奴婢,檀云姐姐知道还不骂死奴婢啊!”   “哎呀,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哆嗦什么,跟踪哪有两个人的?”花玉妍使劲推着春韭,却始终推不走,索性脚下一点纵身上了一旁人家的院墙,然后借力上了屋顶,瞬间春韭便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小姐!小姐!”春韭突然觉得,伺候一个喜欢高来高去的主子,自己的人生真的好伤心。   没了在耳边聒噪的春韭,花玉妍的精神便更加集中在了周文征的身上,她并非真的那般相思成狂要靠跟踪来纾解,只是她偶然间听竹醉楼的掌柜的同小二提起,周文征就在前些日子被免了翰林院主簿的差事,如今不仅日日上竹醉楼买醉,晚上还夜夜流连青楼。   花玉妍自是不相信如周文征这般饱读诗书的才子会堕落到夜夜流连青楼,可又想起这世间的确有不少文人墨客在怀才不遇之时寄情青楼,是以终是忍不住跟了上去想要一探究竟。   花玉妍对着云京城中青楼楚馆的位置是熟悉的,只因她刚醒来那会儿神智还不是很清楚,便把这城中青楼楚馆的屋顶都躺了一边,当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那会儿她见着这些烟花之地并无鄙薄之情,反而听着青楼楚馆里那些靡靡丝竹之声睡得莫名的舒坦。   看着周文征向前走的方向,花玉妍大约知道他要去哪家青楼了,那是云京城最大的青楼,樊楼。   她的才子终是堕落了吗?花玉妍的心中有些失落,远远地看着周文征进了那青楼的大门,尤是不死心,跟着偷偷溜了进去。   彼时天幕初初降下,樊楼中的生意尚未兴隆,是以门口守着的人有些疏懒,花玉妍猫着身子靠着门边溜了进去,避开守门的龟公,进了樊楼,那樊楼里头极大,花玉妍溜进来后远远瞧着周文征进了后院的方向,正要往前跟,却终于叫来往摆放果盘的人抓着,不大客气地撵了出去,只好转到后头的巷子里再翻墙进去。   翻墙入院,花玉妍蹲在树丛后头等着一会儿,见后院来往的人不多,便壮起胆子在里头走动了起来。   她方才见那周文征是直接进了这后边儿的,据花玉妍自醒过来便有的记忆,这青楼的后边出了后厨杂役之外,便只有两个办事的地方,一个是专门接便宜活的低等妓子的屋子,这样的妓子大多年老色衰,另一个便是头牌姑娘住的独立阁楼。   想想周文征如今落魄的模样,连前头的龟公见着他都吝与讨好,大约是只有找那种年老色衰的下等妓子的份儿了。   花玉妍的心中有些郁气,他喜欢的人竟然到青楼找姑娘了,可她……可她连阻止的份儿都没有,真真是郁愤地她想打人,好歹是她花玉妍看上的男人,若是找个比她漂亮的头牌姑娘她也就服了,竟然去找那种年老色衰的,叫她的心中如何能平!   花玉妍很想转身就走人,以后再也不想这周文征了,可是一转身又忍不住停下脚步来。   如何说也是她自醒来以后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不叫她亲眼看见,她终是不能死心啊……   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有来往的传菜送水的丫鬟下人走来,花玉妍忙躲了开去,瞧着方向正好对了,索性也就不再犹豫,绕倒了那一排简陋屋子的后面,一个个偷偷戳了窗户纸去找。   一圈下来,花玉妍的脸皮算是红透了,却没有找着那周文征的身影。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一声呵斥自花玉妍的身后传来。      ☆、心仪之人   花玉妍正戳了人家的窗户纸看得面红耳赤,倏然叫一惊,头也没回撒腿就跑,叫樊楼的护院当做了小贼,招呼了人就追上去要逮人。   惊慌之中,花玉妍有些慌不择路,见着路就跑,拐过一道弯只见前头竟是没了路,一栋两层的阁楼立在前头,周围空荡荡一片,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花玉妍很是郁卒,这两层的阁楼有些高了,若是手上能使劲,她还能在檐角上撑一把上去,这会儿这周围连棵树都没有,她这轻功真是没法使了。   莫非她花玉妍今儿要尝尝妓院里大棍的味道了?   听着后面的脚步声近了,花玉妍心中真是后悔,出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招呼影卫一道出来,否则还不是哧溜一下的事情。   花玉妍咬了咬牙,正想着等会动手捂头还是捂脸,身上就倏然一轻,竟是转眼上了屋顶。   “先生,你怎么在这?”花玉妍的头一扭,问道。   “别出声,趴下。”段云衡揽着花玉妍的手臂一压,将花玉妍按在了屋顶的瓦片上,自己伏下了身子。   楼下是一群护院打手提着棍子气势汹汹四处找人的声音,花玉妍一动不动地乖乖趴在长了草的瓦片上,抬眸间便瞧见段云衡的脸近在咫尺,接着初上的白月光,她甚至能够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花玉妍的脸有些红,早上她还装肚子疼没去他那念《千字文》来着,这会儿就活蹦乱跳地在妓院里窜了,唉,原本她明日还想再装一天病,这会儿算是彻底没希望了。   “先生,你怎么也在这儿?”花玉妍问道。   段云衡听着下边护院打手渐渐离去的声音,终是抬起眸来看向花玉妍,“你一个女子,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花玉妍很庆幸段云衡这会儿没有用“为师”自称,否则地位一下悬殊开来,她定是要不好意思接话。   “先生是男子,来这里找姑娘纾解很正常,所以我是女子,来这里找男人也很正常。”   花玉妍的本意是不想隐瞒她来这个找周文征,可这一句话在妓院里说,便有了很明显的歧意,说完自己也有些回过味来,脸上不由的一红。   段云衡跟了花玉妍一日,自是知晓她为何来妓院,见着她说起周文征时便满面羞红,心中顿时涩然,脸上也不由得冷了下来。   花玉妍看着段云衡的脸色黑了,只道他不仅理解了自己话中的歧意,还有些恼怒被她说中了他的心事,书生的礼义廉耻本就是极强,他这么直白地指出他的不道德行为,果然是触了逆鳞。   “先生,你不必觉得羞耻啊羞愧,你们男人上妓院很正常,自古才子风流……”   自古才子风流……花玉妍的声音一顿,想到了周文征身上。   段云衡很想直接告诉她他是跟着她来的,却不能说出口,又不想叫误会了去,憋了半晌,生硬道:“我不是来妓院找女人的。”   那你是来干嘛的?花玉妍想到周文征这会儿还不知道在那个姑娘的屋子里,心中郁闷,自然不会追究段云衡为何来妓院,眸光一转间不经意瞥见段云衡的手臂还压在自己的身上,俩人伏在屋顶上脸对脸地说了半晌的话着实是亲密了些,忙拍开段云衡的手臂,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瞧了瞧四周的格局。   “先生,你是来找花魁的?”   段云衡的面色更僵,“不是。”   都说了他不是来找女人的了!   花玉妍挥挥手,根本没听进去,自说自的,“先生,你若有事就先走吧,别让人家姑娘久等了。”   段云衡看着花玉妍,眸光变了几变,沉声道:“我说过,我是有未婚妻子的人。”   那你还来妓院?花玉妍转眸看了一眼段云衡,见他的面色沉了,忙回过神来,“先生,对不起,我忘了你有……”   “无妨。”段云衡的声音有些冷硬,撇过头去。   花玉妍有些不大好意思,干笑了两声,想起此行的目的,既然刚刚找的地方没有人,莫非周文征在花魁的屋子里?   这样想着,花玉妍转了身便蹲在屋顶上开始掀瓦片。   段玉衡的眉心微蹙,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开口,别过眸光,紧紧握紧手心。   花玉妍掀瓦片的手法甚是熟练,不知是否以前也经常做这等事情,一粒灰都没掉下去,便将屋顶的一片瓦掀了,俯身往里头瞧去。   屋中的灯火明亮,帐幔颜色艳丽,隐隐能够听到屋中寻欢作乐的声音,一二男子伴着三四女子,衣不蔽体,半掩半遮地在床上床下摆出各种姿势,而床前的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执笔立在桌案前,在手下的宣纸上快速勾勒着,正是周文征。   画面着实有些香艳,花玉妍捏着有些充血的鼻子将瓦片盖回去,心中却是松快了开来。   原来周文征不是来眠花宿柳,而是迫于生计才来的这烟花之地,她花玉妍果然是没看错人,她就知道如周文征这样又学识的才子不会就这么堕落的。   心中的郁气消散,花玉妍的嘴角不觉便笑开了,段云衡在一旁瞧着,只觉着生生的刺眼,隐在袖中的手掌握得愈发紧了。   “先生,实不相瞒,下面那位画画的人就是玉妍的意中人,今日谎称腹痛,就是为了他。”   花玉妍本就不觉喜欢一个人有什么羞耻的,碍于某些原因不敢同周文征直接去讲,但不代表她会不好意思同别人将,况且这个段云衡不知为何,每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莫名地觉着安心亲切,他又正好住在隔壁,是她的先生,想来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哦。”段云衡应了一声,垂下的眸中轻轻颤抖。   “先生,像你们这样的有才之士都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子?”花玉妍很想知道,在他们这些才子的心目当中,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相配得上。   段云衡的心中酸涩,仍是勾了勾唇角,眸光却不敢再去看花玉妍,道:“感情之事,看的是缘分。”   看缘分?花玉妍听着,觉着甚是有道理的样子,就像她方醒来那会儿整个心神都是混沌懵懂的,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而见着周文征时便一见钟情,连着神思也清明了起来,那便是她与他的缘分吧。   “先生果然博学,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檀云说我之前并不在云京,可是我偏偏就在这会儿到了云京,醒来第一个喜欢的人便是他,这缘分果然是天注定的。”   天定?天定的未必就是良缘。   段云衡的心中满是苦涩,想到上一世花玉妍亦是这般一厢情愿地痴恋周文征最终为他而死,又升起一股子怒意来,问道:“玉妍,你说你失忆忘了前尘往事,那你难道没有想过,也许你在失忆之前,或许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花玉妍一愣,然后笑道:“不可能,若是有的话。檀云早就告诉我了。”   那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檀云会瞒着你吗?段云衡的心中有些无力,自是不能这般说的,只好换个角度道:“或许你的丫鬟也不知道呢?”   诶?花玉妍叫问住了,但又马上想到了这话中的矛盾:“先生这话是要为难玉妍吗?檀云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我的喜好她都知道,若是连她也不知道的人,我又失忆了,岂非……岂非再也找不到答案?”   花玉妍想着,若真是有这么一个人,那他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背。   段云衡闻言,笑了笑,看着夜色的眸光中尽是涩然,“玉妍说得有理,是我糊涂了。”   花玉妍的目光一转,不经意划过段云衡避着她撇开的侧脸,隐约觉着段云衡今儿的情绪不大对劲,莫非是她方才说他来妓院找姑娘所以不开心了?叫他觉着与未婚妻不好交代了?   应当不至于吧?花玉妍猜测着段云衡的心思,但也没多想,看了眼已是完全黑下的天幕道:“先生,我府中的丫鬟该担心我了,我先回去了。”   “好。”段云衡应了一声,花玉妍已是站起来,一个纵身便不见了身影。   月色孤寂,清清冷冷地撒在屋顶上,段云衡缓缓站起来看着花玉妍离去的方向,臂弯之间仿佛还有方才揽住她时留下的熟悉的味道,却是无法把握,亦无法触碰。   ……………………   花玉妍大晚上才回到郡主府,春韭自然是瞒不住檀云的,又不敢说实话,只能说花玉妍教的话,叫檀云登时不愠不火地斥了一顿,却比重罚了她一顿还要难过,缩着肩膀垂着头立在角落和檀云一直等到戌时方见花玉妍慢悠悠回来。   花玉妍自不会多给檀云说教的时间,老早想好了说辞,扯了两句后突然问道:“檀云,你说我之前有没有了什么心仪的人?怎么说我也二十有一了,寻常姑娘早就成亲了,我总该也有个未婚夫君什么的吧?”   檀云闻言,眸光几不可见地一闪,却垂下眸子掩饰过去,淡淡道:“郡主曾有过两个心仪之人,可是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另一个则是不过萍水相逢,郡主对他有些念念不忘,而那个人则……”   “则怎么样?”花玉妍有些期待。   檀云的语气有些冷,“则冷心无情,对郡主并不假辞色。”   也就她是一头热?花玉妍觉着,自己之前挑人的眼光着实是很不好,第一个挑了个女人,第二个碰一鼻子灰,段云衡还问她会不会忘了什么重要的人,这些人还是忘了好。   檀云暗中看着花玉妍的脸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郡主为何问起此事?”   花玉妍随口胡扯,“方才我在外头听人说书,里面也有一个人失忆了,忘了之前心仪的人,便也想问问。”   “原来如此,天色已晚,郡主早些歇下吧。”檀云道。   “嗯。”      ☆、上上签   檀云走后,当夜睡下之前,春韭在花玉妍耳边喋喋不休了半晌,生怕哪一日被她害得让檀云一两银子发卖了,花玉妍安慰了许久,拍着胸脯保证她虽然不管事,但关键时候她还是做得了主的,绝对不会让她被发卖,要她安心听她的话做事,春韭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伺候花玉妍睡下,一夜无梦,直到翌日起来,花玉妍才突然觉着有些糟心。   她依旧不会背书。并且好像把之前会的也忘了。   前天回来之前,段云衡看她也学了几天,要她回去被一段千字文下来,但她回去之后着实背得艰难,才在昨日早上那般坚决地装了病,本想着在府里背书的,结果什么都没记住不说,昨儿这么晚才回府,把之前背的那些也统统给忘记了。   她今天该怎么办?   花玉妍很是忧心,昨儿要是没遇着段云衡还好,这会儿可叫她再怎么装病?那个据说三岁孩童都能倒背如流的东西,她竟然十句都记不住,这叫她如何有脸去见段云衡?   垂头丧气愁思满腹地用完了早膳,花玉妍磨磨蹭蹭地翻墙去见了段云衡,正拼命在府中寻着各种说辞,却见段云衡一身团云锦绣暗纹的窄袖霜色圆领衫,玉冠束发,并不似寻常他在院长教她念书时那般的随意闲适。   “先生,您要出门?”花玉妍觉着段云衡的这个决定甚是正确。   “是。”段云衡点头道,“这天下诗词,不仅乃自身学识之精华,更蕴着天气灵气,玉妍你说你要学写诗文,那便不该只拘泥于书本上的事,与这外头欣赏欣赏风景山色,也是十分重要的。”   “先生,你要带我出去踏青?”花玉妍霎时就领悟了。   段云衡唇边的笑意温和,“对,今日的太阳甚好,段某既为人师,也不该将你局限于这小小的院子,便当带你开阔开阔视野如何?”   花玉妍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丢,认真佩服道:“先生,你说的真是太对了。”   …………………………   入春已久,辰时以后的阳光渐暖,正是怡人的时候,段云衡是备了马车出行的,车中的布置舒适,还备有平时念书时花玉妍最爱的点心,一路吃着看着出了城,偶有春风拂面,真是好不惬意。   “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花玉妍一面趴在窗口的地方懒懒地吹着春风,一面问道。   段云衡的手中端着刚泡好的茶盏,轻吹了一口水面上的茶叶,道:“苍山。”   “我们要去爬山吗?”花玉妍有些兴趣。   段云衡的眸光落在花玉妍的面上,娇丽的面容映着春阳,愈发娇艳可人地让人衣不开眼,“只为爬山未免乏味,我们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如何?”   “走到哪里是哪里?”花玉妍靠在窗上的脑袋倏地抬起,眸光晶亮,“这个好,苍山有一大片呢,爬上去也都一样,还不如走到哪里算哪里,寻幽探秘才有趣。”   段云衡的眸底异光微动,道:“如此,那等再走上一段到了苍山脚下,我们便下车吧。”   “好。”   苍山山脉绵延百里皆称苍山,其中矗立的有皇室宗庙,贵族家庙,前朝行宫,当然,也不乏平常百姓上香的寺院,密集的地方,几乎百步之内便有一庙。   “先生,听说这山上有普缘寺,求姻缘甚是灵验。”   花玉妍不知道为什么,来的路上并没有什么感觉,可一下车看到眼前的这座山的时候,脑中便浮起了这件事来。   “哦?”段云衡落在花玉妍面上的眸光沉沉,“那你可要去那寺中一观?”   “不……”花玉妍脱口就要说不,那普缘寺在山顶上,爬上去便极费力气,可话在嘴边却是哽在了喉头,心底似乎有一道呼唤,催着她上去。   “去,反正今儿我们就是出来踏青的,去那普缘寺走走也无妨,先生觉得呢?”花玉妍转头笑道。   段云衡的眸光深沉幽静,“玉妍既然有兴趣,那我们便上去走一遭瞧瞧新鲜也好。”   花玉妍笑眯眯地伸手往前一引,“先生请。”   段云衡的笑容淡淡却是温和,“何必多礼,玉妍于我一道吧。”   语毕,与花玉妍相视一笑,一起往山上走去,男才女貌,并肩而行,仿若一对璧人。   “先生,徒弟让师父先走,不是应该的吗?”   “如今并非授课之中,我并非你师父。”   “先生,你这个人可真是好相处。”   虽是春阳暖人,可山中依旧微寒,花玉妍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有些冷,但一路从山下不带歇脚地爬上山顶,不仅身上热了,腿也是走得够麻木,在庙门前歇了半晌方才缓过来,抬头看看段云衡,却是气定神闲得很。   “先生好体力?”花玉妍由衷地赞了一声,爬这么高山都不带喘气,看着这位先生不仅会武,而且武功很高,真真是文武双全。   段云衡闻言,只是笑了笑,“玉妍,歇够了,我们就进去吧。”   说着,便往寺里而去。   悠悠的梵音宁静深沉,寺中的菩萨向来被传甚是陵园,这普缘寺的香火也是极旺盛的,今日又正逢十五,庙中的香客愈发云集,花玉妍与段云衡走过了最前边的大雄宝殿,便直接往求姻缘处而去。   “先生,你且等我一等。”   花玉妍既然决定上了这普缘寺,自是有自己的私心的,都说这普缘寺求姻缘灵,她既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怎么能够不求一求。   这求姻缘的人也是极多,花玉妍排了半晌才终于抢到摇签的签筒,跪在菩萨面前默默求了半天,念了好几遍周文征的名字,才开始摇签筒,奇怪的事,不知是花玉妍的方法不对还是别的怎么的,花玉妍摇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签掉出来,想到可能是自己同周文征的姻缘不顺,不由心急了起来,猛地用力摇了一下,终于听见“啪”一声,有签掉了出来。   花玉妍的心中一喜,忙捡起来看,只见签头上写着“上上签”三个字。   上上签,菩萨也说她与周文征之间是有姻缘的!   “先生,我求了一支上上签!”花玉妍满心喜悦地走到段云衡身边把签那起来让他瞧,“菩萨也说我与周公子有缘分。”   “哦,是吗。”段云衡的神色有些僵硬,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求姻缘签是为的周文征,可是见到她这般喜上眉梢的样子,他依旧是心痛地几乎说不出字来,或许这便是报应,他之前曾做过的事情,上天总归是会报应给他。   “我去找师傅解签。”花玉妍说着便要往大殿门口解签的地方去,可转身一瞧只见那里围着一群人,具是等着解签的,霎时便没了兴致。   “算了,反正我求的是上上签,解与不解也没所谓,先生,我们往后面去吧,那里还有棵上百年的许愿树,咱们去瞧瞧。”   “好。”段云衡勉强笑了笑,同花玉妍往后面走去。   普缘寺的后山上是一棵上百年的古树,大约有古树的寺院总归要弄些名头出来,这普缘寺的古树自不会例外,向来被当做寺中的许愿树,茂盛巨大的树冠上挂满了红色的彩绸漆牌,远远看去红绿相间,是一种欣欣向荣的生机。   “先生,你看那里,你要不要许个愿?”古树的一旁,一个小摊上由寺中的和尚管着,专卖许愿的木牌,还备着笔墨,不大的摊位上正围着几个人,付钱卖了牌子,躬着身子在木牌上写着什么。   段云衡摇了摇头,“不必。”   花玉妍自进这寺门起便是满心想着她与周文征之事,自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见段云衡不去,便也不再客气,将手中捏着的上上签往段云衡手里一塞,“那我去了,且劳烦先生先帮我收着。”   语毕,迫不及待地便跑了过去。   山上的山风有些放肆,忽强忽弱地一阵阵吹过,吹得头顶的古树哗哗作响,鲜红色的彩绸仿若长长的水袖,在这山间古树之上,既欢愉又孤寂。   段云衡立在古树下面,霜色的衣袂袍裾微扬,静静看着花玉妍兴致勃勃地跑去买了许愿牌子,在那桌子上弯下腰执笔写下什么,明媚俏丽的面容上脸颊微微泛红,叫扬起的发丝半掩半遮着,更是不甚娇态。   玉妍,你可知道那周文征永远不会中意于你,你可知道如今那个被你写在木牌上的名字应该是我?   掌心微微收紧,有什么东西膈在手中,段云衡举起那根细细的竹签在眼前,签头用朱砂写就的“上上签”三字直刺入眼中,段云衡不禁冷笑,上上签?若真是上上签那么前世花玉妍便不会是那般的结局!   指尖的签上划过,段云衡的眸光不经意瞥见下面写的那一句签文,只有七个字,却比那些晦涩难懂的签文直白上许多。   柳暗花明又一村。   段云衡的眸光倏然一怔,这是什么意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花玉妍与周文征之间莫非还有可能?   回想上一世,周文征的心中有人,为坐稳官位,消除新帝的怀疑方与花玉妍虚与委蛇,根本不可能真心喜欢花玉妍,她与他之间怎么可能还有可能?   莫非——   段云衡的眸底暗光一闪,是指的他与她?   原本不管前世今生,若非没有那些事情,他本已与成就鸳盟,可中间蹿出个周文征,她才与他越走越远,他重活一回,便是为了扭转形势而来,便是她依旧错爱上了周文征亦无法阻止他!   柳暗花明又一村,玉妍,你既是求的姻缘签,那么焉知菩萨指的不是我与你的姻缘?   山风微寒,却是难掩花玉妍面上的微微凝起的红云,花玉妍在许愿牌上写了她与周文征两心相悦的话便放下笔拿着牌子走向原地,抬头却见段云衡蹲在树根旁边,不知在做什么。   “先生?”花玉妍走上前去,“你在看什么?”      ☆、许愿   花玉妍走上前,只见段云衡的手中拿着一块许愿的牌子,看着上面漆色陈旧破损的模样,应是在树上挂的有些时间了。   段云衡从树下站起身来,拿着牌子道:“大约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你瞧瞧?”   花玉妍接过段云衡手里的许愿牌,只见有些掉了颜色的漆牌上写着两个人名。   赫连琛与花媚玉永结同心。   “先生,这是人家求姻缘的牌子。”花玉妍道。   “哦?”段云衡看着花玉妍,黑眸中的光芒幽幽,似乎是期待着什么。   “先生,就这一块么?”花玉妍四处瞧了瞧,这许愿牌子都是两块中间绑一根彩绸的,这样才能挂上树去,这只有一块牌子,可如何挂上去?   “就只有一块。”段云衡道,面上有失望之色飞快闪过。   “这人也真是倒霉,若还有一块也在,我们用彩绸绑了帮他再挂上去也算做了好事,如今……唉,这许愿牌从树上掉下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说满树的许愿牌拥挤,还有山间的风吹雨打,挂不住掉下来也属寻常,但满树的牌子就掉了这一块儿,叫人看了,还真是挺倒霉的。   “掉下来再重挂上去也是一样,只要心中虔诚就是了。”说着,抬手从花玉妍手中拿过许愿牌抬手一扬,那许愿牌便稳稳地卡在了树冠上密集的枝桠里,瞧着竟是稳固异常。   “先生好武功!”花玉妍不由赞了一声,转头看向段云衡将手中的许愿牌举到眼前,“我的手使不了功夫,可否麻烦先生……”   花玉妍的声音忽然一顿,想起这许愿牌许的是她的愿,自然要她亲自去挂心才诚,便又将许愿牌收了回来,“不好,还是我亲自去挂,这般才能让这古树看到我的诚心。”   语毕,提气向前跑去,足尖在树身上借了一点力,纵身而起将许愿的牌子抛出去,堪堪挂在了枝头上。   “好了!”花玉妍看着那稳稳挂在树梢上的许愿牌喜笑颜开,一次便叫她成功,她与周文征果真是有缘分的。   段云衡的眸底异光微闪,面上无波无澜。   自己的心愿了了,花玉妍便想到了段云衡,“先生,你为什么不许个愿?你不是说你的未婚妻不见了吗?你写一个挂上去,说不定你的未婚妻就找着了。”   段云衡摇了摇头,沉静的黑眸望着花玉妍,道:“我与她之事,是人为,也是天意,并非这许愿树能帮的,再者,我始终相信人定胜天,吾心至诚,便不信又会失了她。”   吾心至诚,好一个吾心至诚,花玉妍觉着,若是她是段云衡的未婚妻子,听着这句话,大约是不管什么事都既往不咎了。   “先生当真是深情之人,玉妍佩服。”   闻言,段云衡的唇角勾了勾,极是淡泊地一笑,“能得玉妍这句话,乃吾之荣幸。”   诶?荣幸?这话是怎么说?花玉妍觉着段云衡此句有些莫名不妥,以她之资,如何敢当他的荣幸,可尚未细想,段云衡已经越过她去,往古树的后边走去。   山风扑面,带着一种山顶特有的冷,古树的后头,是一处断崖,居高临下,遥望俯视着连绵山脉。   “先生,你在看什么呢?”花玉妍从后面走上来,只见段云衡负手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峦,山风猛烈扑来,吹得他眸光微眯。   花玉妍循着他的眸子看去,只见对面一座翠色铺满的山中,隐约可见一角明黄,有些突兀地亘在青山绿树之间,“先生,那是……那是……”   花玉妍的脑中急速划过一个情景,却是快得叫她抓不住,话到嘴边,突然忘得一干二净。   “那是旧朝遗留下来的一处行宫。”段云衡接着花玉妍的话道。   “对!”脑中梗住的灵光叫顺利引了出来,“那是旧朝遗留下来的行宫,已是快废弃的地方。”   “是,那是一座废弃的行宫。”段云衡的眸底幽光沉浮,转过头去看花玉妍时已是一派平和,“玉妍有没有兴趣去瞧瞧?”   去瞧皇室行宫,虽然是废弃的行宫,但好歹是皇室的地方,她去那里瞧什么?   “不去。”花玉妍回答地很干脆,“走那么远的山路就为了看一个行宫,还不如在这寺里多走走,说不准还能看到什么好玩的。”   “的确。”段云衡笑了笑,垂下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山路那般遥远,我们还是在这寺中走走,也许,还有什么妙处也不一定。”   花玉妍也笑了,笑得明媚中带着羞赧,道:“是的,这普缘寺的菩萨是最灵的,咱们方才还有好几处殿宇没有去过,也去求求,说不得菩萨便见我心诚,便……”便早些许了她与周文征。   段云衡勾起的唇角有些僵硬,但仍是维持住了,“好,我同你去。”   普缘寺不愧为这山上香火极旺盛的寺院,其中大小殿宇也是极多,花玉妍与段云衡走了好几处,又在寺中用过了斋饭,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往山下而去。   花玉妍走得有些累了,瘫在车上便不想动弹,马车平稳得驶出去,微微的颠簸中,直叫花玉妍昏昏欲睡,但又不想在段云衡面前失了仪态,始终想忍着,可忍着忍着便往车厢壁上靠去,寻思着找个舒服的位置坐着,然后眼前便模糊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抚着她的面颊,细细柔柔,小心翼翼,极是舒服,却只有一小会儿,仿佛是怕碰坏了去。   接着马车便忽然一个大的颠簸,直接将她震得惊醒过来。   “嗯?怎……怎么了?”花玉妍的意识与眼前都还有些混沌,睁着眼睛茫然四顾。   段云衡的眸光幽暗,静静地看着垂下的车帘,一语不发。      ☆、往事   夕阳淡淡,车厢外头的官道上,“檀云和几个随从骑在马背上横拦在马车前头,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马车,仿佛要化成刀子直刺进去。   “车内故人,何不现身一见?”   花玉妍在车内待着,一下便听出是檀云的声音,一个机灵便清醒了过来。   真是出门忘看黄历气运好的很,这一天都没事儿眼看就要进城了,却被檀云给撞上了,想想她那问长问短各种劝诫问候,花玉妍真是叫烦得怕了,偏生她又从心底里头不忍直面回绝她。   她这回跑出来不仅没带影卫,连春韭都没带,又是跟一个陌生男人同行游玩,估计这回檀云又有得好念了。   有些不大自然地尴尬望了段云衡一眼,花玉妍勉强笑了笑,抬转身掀了车帘,笑眯眯道:“檀云,真巧,你也在这儿。”   马背上,檀云看着车内出来的人,冷然的眸光蓦地一变,翻身下马,“郡主!”   “嘿嘿。”花玉妍笑得又点虚,“檀云你又在庄子上吗?那庄子上到底什么事,怎么这么麻烦?”   “回郡主的话,有些土地上的纷争,是以有些麻烦,但奴婢已经处理好了。”檀云答道,但眼神却是放在了花玉妍身后的车厢之内。   “郡主,奴婢方才看见那车中还有一人,不知可否出来相见?”   花玉妍知道这事是早晚瞒不过的,是以也不怕檀云见着段云衡,跳下马车转身便要去请段云衡出来,却不想那车帘子一掀,段云衡已是自己探身出来,幽幽的双眸直视檀云,抬手拱起,   “在下段云衡。”   檀云的眸光猛地一缩染上一层寒意,垂在身旁的双手紧紧握起,冷冷道:“不知阁下乃何许人也,奴婢侍奉郡主二十余年从未见过……“   檀云的面色冰冷,花玉妍有些怕檀云那咄咄逼人的冷模样失礼与人前,便截断了道:“段先生是前些日子刚搬进郡主府隔壁宅子的,我见他学识不凡,便拜了她为先生,学些诗文,反正我日日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   花玉妍这是实话,可听在檀云的耳中便不是这么回事了,她哪里能不知道花玉妍是块什么材料,那是从小碰着书就晕的人物,还学诗文,分明就是这段云衡的诡计。   “哦?郡主要学诗文,为何不请正紧的先生上府中来教习,奴婢回去便为郡主延请京中名儒过府中教习郡主学诗,还是不要麻烦段先生了。”   花玉妍看着檀云的反应,估摸着是檀云是在担心段云衡的来路不明,不知底细,倒也不疑有他,直怕檀云将话说得太狠将人得罪了去,更何况她如今与段云衡熟了,才不愿意换个胡子大把的老古董来,便道:“不必请什么名儒,我不过是闲时学写诗文罢了,而且段先生也是极有学问的,未必就输了那些老学究去,段先生便是极好。”   段先生便是极好。檀云看着花玉妍完全偏袒在段云衡那里的模样,简直是与当初如出一辙,脑中忆起曾经的事情来,心中的怒火中烧,脸上更冷,看向段云衡道:“隔壁的宅院换了主人,檀云竟是一点都不知晓,不曾上门拜访过,不知这位段先生乃哪里人士,来云京有何目的?”   “段先生是……”花玉妍想要抢着回答,可是答到一半却倏然发现,段云衡上回解释的来历背景着实复杂,一句话根本说不清。   段云衡的神色坦然,并不避檀云那冰冷如刀的目光,道:“段某乃是南耀人士,来云京乃是为了找回自己的未婚妻子。”   檀云闻言,面上冷然的神色简直能结出冰来,眸中隐隐闪过一道杀气,死死攥住了手心才没做出什么来,偏生花玉妍又开始帮腔:   “对,段先生的父亲是南耀人,母亲是北程人,他来云京是为了寻找他走失的未婚妻子,段先生为人有情有义,学识渊博,又与郡主府只有一墙之隔,是以我拜了段先生为先生是极好的一件事。”   极好?檀云几乎冷笑出声,道:“郡主,此人来路不明,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檀云!”花玉妍斥声截断,这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非要替她将人得罪了不成?   花玉妍的眉心微皱,带着一丝薄怒,“我要做什么事何时叫你置喙至此?莫非你才是主子不成?”   “檀云不敢!”檀云拱手请罪,也知自己未控制好情绪,言辞上面把控不当,可是……   “既然如此,那明儿我便继续去段先生那里学诗文,你继续处理庄子上的事,不必再管我与谁人相交。”   语毕,转身便飞快上了马车,将车帘一抖钻了进去。   段云衡看了檀云一眼,亦回了车内,颂德坐回车辕上,扬了鞭子一甩,马车便绕过檀云等人向前而去。   马车颠簸起来,车厢内,花玉妍有些歉疚地看向段云衡,“先生,对不起,我……”   段云衡抬了抬手,唇角浅浅勾起,“玉妍你不必解释,你那个婢女也是为了你好,仔细说来,你我相识的时日尚短,不知底细,的确不该这般相信于我。”   “先生何出此言?”花玉妍笑了笑,“莫非是劝我应当怀疑先生不是?”   花玉妍的手支在膝盖上拖着脑袋,道:“其实不怕先生笑话,我第一次见着先生,便觉着有些亲切呢,想着或许是我失忆之前曾经见过先生也未可知。”   闻言,段云衡的身子猛地一怔,抬眸看向花玉妍,眸光沉沉,“玉妍觉着见过我?”   花玉妍哈哈一笑,这段云衡一直的反应便是根本不认识她,他们又岂会见过,“或许是在前世也未可知,反正先生瞧着是极亲近的一个人,大约其他人都是这样觉着呢。”   这句话乍听着有些暧昧挑逗的歧意,花玉妍飞快将话题岔开去,道:“先生觉着那普缘寺的景致如何,我瞧着大是大了些,但寺中的景致上着实是有些单薄,还有些偏僻地方的殿宇都有些失修了。”   段云衡的眸光垂下,掩住眸中黯然,道:“是吗,或许是寺大是以有些角落的地方照顾不到把。”   “我也觉着,不如下回我们再去其他寺院走走……”   “好……”   车声辚辚,缓慢往城里而去,掀起些微尘土,檀云转身看着远去的马车,眸中神色转换复杂。   马车到了郡主府门口停下,花玉妍见着恭敬等在门口的檀云转眸避了开来,和段云衡告别后直接进了府中,身后檀云一语不发地跟着,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面无表情的面容叫花玉妍心中虚的不能再虚了,毕竟她失忆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一直照顾她的都是檀云,而且檀云跟着她二十多年不离不弃,单是想想这份情,她今日当着段云衡的面直接下她的脸,花玉妍心底真真是又虚又愧疚,飞一般地进了屋,老早用了膳梳洗睡下,免得檀云先调整过来对着她念。   是夜,月明如镜,丝丝夜风拂过,带着一种阴寒,段宅中,段云衡一身霜色的衣衫仿若初雪,映着月色,清冷孤寂,格外显眼。   “段侯爷。”   一道影子跃过院墙,檀云翻进院中,与段云衡隔着五六步的距离。   段云衡负手静立着,眸中是一种古井无波的淡然与深沉,仿若世间一切事情皆与他无关。   檀云看着段云衡这副熟悉的神色,眉心微蹙,开口道:“段侯爷,你我都是知道底细的人,何苦来北程纠缠?”   段云衡的神色未动,依旧是一派淡泊地立在那里,只是那深沉幽静的眸子不知是望向了哪里,又望见了什么。   “段侯爷,”檀云的眉心皱起,语意也是冷了下来,道:“你应当知道,我们虽然不过是江湖草莽,但郡主与皇后娘娘从小交好,也算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便是你权势再大,我们未必就怕了你。”   “呵。”段云衡的薄唇微启,冷笑出声,月光映着月色愈发孤冷,“你既是知道底细,难道便不知我与她的误会?你们知道,却依旧将人送来了北程,依旧千方百计地阻拦我寻她。”   “是,我们的确知道,可是那又如何?”檀云的唇角亦勾起冷笑,冰冷又嘲讽地看着段云衡,“你当初你对她这般不屑一顾,如今回了头,莫非她便要感激涕零不成?她为了治好你的腿受过多少奔波多少苦,那般九死一生了,所以侯爷你才知道找她,莫非是动了恻隐之心么?”   “当初她以为你娶亲,万念俱灰连求生的意思都没有了,所以阁主才央了新荣大人抹掉了她全部的记忆,阁主说过,如今活下来的是花玉妍,往事种种皆如昨日死,既然侯爷之前对她不屑一顾,还请侯爷继续如此下去,毕竟您……已经害死过她一回了。”   害死过她。段云衡的心中仿佛被什么击中,狠狠地抽痛起来,眼前不禁浮现出上一世花玉妍死在他怀中的模样,手心倏地握紧,眸光染上寒意,道:“今生今世我不会再放开她,以前的种种我会尽力弥补,任是何人皆阻止不了我,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弥补?三刀六洞横穿琵琶骨,侯爷你打算用什么弥补?”檀云的拳头紧紧握起,眼眶微红,“她本是畅意于江湖的飞鸟,是谁人害得她折断翅膀,不得不改头换面借由郡主的身份逃到北程来蜗居一隅?侯爷,别说她如今没有记忆,便是有,她也只会恨你!”   “放肆!”一声呵斥终于忍不住响起,颂德从角落里出来,道:“你们明知侯爷与花姑娘两情相悦却依旧阻拦乃是居心不良!我定会禀明皇上,求皇上……”   “颂德!”段云衡抬手止住颂德的话,眸光冰冷沉静,抬眸看着檀云,道:“我既来了,你们便阻止不了我,你要同南耀禀报,自去就是,你们若告诉玉妍真相也无妨,但我绝不会放手,哪怕玉妍如今不爱我也没有关系。”   【“哪怕他如今不爱我,只要我在她身边,日久生情,他总有一日会对我动心……】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少女满脸自信明媚地说过这一句话,娇丽的面容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可是后来她终于得到了她想到的倾心,却是用那般代价换来的。   檀云的唇角勾起,不知是嘲弄在她花玉妍心痛,如此相似,真真是因果轮回!   “她不会喜欢你,”檀云看着段云衡一字一句道,“因为她如今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她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春韭也不敢透露,可是那赶车的车夫怎能无所觉,怎会不报?   心里生出一种畅快,檀云的唇角便不由扬得更高,“你应当体会过的,她一旦喜欢一个人便什么也看不着听不见,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接受你,只会离开你。”   语毕,檀云的身形一纵,便没了影子。   “侯爷!”   院中寂静,段云衡终是抵不住心中的痛意踉跄后退一步,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的眸中尽是悲怆。      ☆、相遇   花玉妍又做梦了,这一回终于不再是声音,而是有了模糊了影子,她看到在一座荒凉的院子里,有一个男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静静看着树叶凋零秋阳微冷,仿若一座安静的雕塑,却是一种让人心静的美,而一边高高的墙头之上,有一个玫红衣衫的女子偷偷趴在那里,那男子坐了多久,那女子便看了多久。   终于,那个女子没有忍住,一个翻身进了院子之中,似乎是想看看那男子到底是不是个活物,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脚踏在落叶上发出了“嘎吱”的声响,可那男子依旧没有动静。   “公子……”   那女子试探着开了口,花玉妍仿佛能够体会到女子心中那种强装镇定的紧张,可男子依旧没有回应,于是女子只好再上前,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双沉静的眸子,仿若一口幽幽古井,无波无澜,透着一种与岁月相沉淀的淡泊宁静,可眉眼之前,却是一种隐隐约约,极淡极淡的愁绪与颓然,刹那间便叫女子的心弦颤了一下。   他是个活物。   花玉妍心中这样想着,便醒了过来依稀记得那个荒凉的院子,却不记得那荒院中的男女。   春去夏来,莲池花开,自从跟檀云说开了以后,花玉妍便明目张胆地从大门进出去段云衡的宅子里头学诗文,当然,依旧还是那本怎么背也背不下来的《千字文》,幸好段云衡也不嫌弃她愚笨,依旧是耐心地一句一句教她,只是花玉妍着实不是一块念书的材料,每日方半个时辰不到,她便主动开始拉着段云衡扯皮,插科打诨,用个午膳什么的,然后拍拍屁股,直接从段云衡的宅子去了竹醉楼等周文征。   只是周文征也不再是每日都来竹醉楼,花玉妍只能碰运气,大约去个三回碰见一回,自然即使是这样,花玉妍心中也是极心喜的,第二日念书的时候便能再多坚持一会儿。   夏日闷热,这一日花玉妍如愿又碰见了周文征,近来周文征不仅来竹醉楼少了,也不再买醉,只是小酌几杯,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花玉妍同酒馆的伙计打听,知道是因为前在朝廷中打压他的一个高官被贬谪了,是以吏部似乎有起复他的意思。   周文征要被起复了,她就知道,以他的才华定会被朝廷重用。   心中暗自为周文征高兴着,花玉妍见周文征起来付了银子,便也付了帐,随周文征一道出了酒馆。   街上的人有些稀少,花玉妍瞧着天上的阴云滚滚,也是要不对的模样,便稍微加快了脚步。   她并非是在跟踪周文征,而是回郡主府的路也要走过这一条街,到了前边的路口便不再与周文征走同一个方向。   正走着,一滴豆大的水滴落在花玉妍的鼻尖上,花玉妍抬手抹了一把,再抬头间倾盆的大雨便从云层上翻了下来。   耳边有行人低低的惊呼声响起,身边行走的人群刹那间低头奔跑冲撞起来,慌乱中路边的小摊倒塌侧翻,花玉妍侧身避开迎面撞来的路人,抬头往前看去,只见周文征亦叫雨淋了,左右观望间闪身躲到了路旁小店的屋檐下。   大雨瓢泼,刹那时间便将花玉妍淋了个半湿,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花玉妍径直往前便奔到了周文征躲雨的屋檐下头。   此地并非甚繁华之地,是以亦没有什么大的商铺,矮矮的平房下屋檐窄小,贴着墙才勉强能不被雨淋到,花玉妍拿帕子手忙脚乱地抹着脸上头上身上的雨水,眸光不经意间掠过一旁之人的身上,心中倏地一惊。   周文征。花玉妍的动作顿了一下,拿帕子轻轻压着面上的水渍,小心翼翼,恨不得立马拿出身上的镜子来,生怕面上的妆已经叫雨水给淋地花了。   她还从来没有靠得他这样近过,花玉妍偷偷地飞快瞥了一眼一旁的周文征,亦是在掸着身上的水迹,虽没有注意她,可是离她不过四五步的距离而已。   花玉妍的心不由得跳了起来,不敢再去看周文征,她现在这样狼狈,还真是不想叫他见着。   心中紧张,花玉妍不由绞着手中的帕子,笔挺地站着看着前头的雨幕一动一感动,连檐上的水滴了下来落在身上也没有知觉。   “姑娘。”   清澈低沉的嗓音在身旁响起,周文征转头看着那檐上的雨水直直落在花玉妍的身上,眉心微皱,好心出声提醒道,却不料花玉妍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竟是没有反应,不由又扬声喊道:“这位姑娘。”   “啊?嗯?”花玉妍做梦也没有想到周文征会主动搭理自己,回过神来,不由又是惊又是喜,有些呆愣地转头应道。   周文征看着花玉妍已经淋湿了一半的肩膀,道:“这位姑娘,你那里的位置不好,正好叫檐上落下的水淋到,不若过来一些,在下这里还干爽些。”   他叫她过去。   花玉妍只觉着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毛病,愣愣地往旁挪了两步,见周文征没有反应,又移了两步,却不敢去看他,直移到周文征方才站的台阶上,方转过头去,却见周文征已极守礼地移到了另一边的台阶下,窄窄的屋檐上的滴水瓦上落下的雨水犹如一条银线,溅到了他的身上。   “公……公子,”花玉妍的脸上飞红,道:“多谢公子。”   花玉妍本想叫周文征到她身边来一道躲雨,可是想到周文征既已让开,便是避嫌守礼,而她若贸然叫他过来,岂非显得她轻浮,是以话到嘴边,便临时一转,成了道谢。   “姑娘不必多礼。”周文征贴墙躲着雨,并没有回头去看花玉妍。   花玉妍自也是不敢细看周文征的,一时无语,花玉妍绞着手中的帕子,垂眸看着地上溅起的雨花,想要转头去看周文征,说上两句什么的,却是紧张地东也不敢动,生怕叫他瞧出轻浮来。   夏雨阵阵,犹如瓢泼,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早已没处去寻踪影,长长的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躲雨人零零散散地贴着墙站在屋檐底下,一处巷口的转角处,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独自立在那里,宽袍大袖下的手臂青筋凸起,却仍在不断攥紧。   他们终究是遇上了。   雨水自油纸伞上倾下,透着密集的雨幕,段云衡有些看不真切,可花玉妍面上的羞赧紧张却是在脑中莫名的清晰。   即便是他抢先买下了郡主府隔壁的宅子,可他们依旧是正面遇上了。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那秀才得罪了衙门里的贵人,无人敢接手他的宅子,又急着逃跑,最后不知怎的骗了当时方叫罢官的周文征租下了那所宅子……   原本,那一日花玉妍爬墙看到的应当是那秀才得罪的恶霸欺上门来拿周文征做替罪羊,她仗义出手相助才真正结识的周文征,之后相隔邻里,来往方便,便促得她愈发钟情与他。   墙头院中,仗义出手,与他们当年相遇之时的情形如出一辙……   她心中爱的是他,始终是他,可是他却晚了两年才找到她,眼睁睁看着她对周文征百般讨好,看着周文征欺骗于她却无计可施……老天垂怜,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可他依旧是晚了一步,他买的下那所宅子,却依旧无法阻止花玉妍对周文征一见钟情,依旧无法阻止他们遇上……   花玉妍,你难道就真的不能回头看看他吗?   大雨瓢泼,夏日的阵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大雨便收了,天上露出金色的夕阳来。   花玉妍暗自咬着唇瓣想要报上自己的性命,也好叫周文征记住她,方鼓起勇气转了身,那周文征已拂了身上的水迹兀自走了,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唉……”花玉妍有些丧气,但须臾又欣喜了起来,虽然周文征依旧不知道她是谁,可起码他终是见过她了。   这样想着,花玉妍便欢欢喜喜回了郡主府去,并不曾转身看见巷口那个狼狈的霜色身影。      ☆、弄巧成拙   蝉声阵阵,夏阳似火,因着暑热,花玉妍去段云衡那里学诗文的次数也少了,况且她心中还想着旁的事情,自没有多少兴趣去学那诗文的。   自那回避雨见着面以后,她也去过几次酒馆,原本还想着周文征会记着她认识她,结果去过两三回之后才发现,周文征根本不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   他都不认识她,她又写什么情诗?又学来做什么?   花玉妍的心中有些挫败,于往酒馆里去见周文征也有些恹恹的,直到有一日春韭从外头回来偶然提起那周文征不仅官复原职而且还加升一品,方又去了酒馆。   她想过了,一味矜持是成不了事的,她今日便上去直接“偶遇”他,在怎么着他总该认识她,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吧!   “小姐,您别呀……”春韭知道花玉妍的心思后,替她羞得连都红了。   “你不许说话,等会儿在旁边待着就是了,不行你自己回去也行。”   马车里,花玉妍对着手镜仔细瞧着自己的妆容,然后盘腿屏息打坐,暗自思量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郡……小姐……”春韭觉着这着实是惊世骇俗了,一个女子竟然要……天呐,檀云姐姐知道以后一定会把她关进柴房的!   “别吵吵!”花玉妍如今的心中也是忐忑的,其实她老早想同周文征表明心意的,但每每事到眼前便就莫名胆怯了,总觉着自己这般做法不对。   其实,她也没有要周文征一定也喜欢她的意思,她只是想告诉周文征,成与不成都没有关系,反正她依旧喜欢他,但……但奇怪怎么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就是说不出口,就像舌头跟她作对似的。   周文征,我中意你。   花玉妍在心中这样说着,可莫名的,心微微抽了一下。   “小姐,您怎么了?”春韭在旁看着花玉妍的眉心倏然紧皱的模样不由问道。   “没事。”   花玉妍摆了摆手,马车缓缓停下,已是到了酒馆门前。   周文征,你等着,我来了。   花玉妍麻溜地下了车,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肩上的头发,便大步往里头走去。   “小姐,小姐……”春韭急急忙忙跳下马车,一溜小跑追上去。   淡淡的酒香弥漫,花玉妍踏进酒馆环视过去,却不见周文征的身影,只见他常坐的那张桌子上杯盘零落。   “姑娘,还是老样子吗?”伙计上来问道。   “那桌上的人呢?”花玉妍用手指了指另一个伙计正在收拾的那张桌子。   “谁?”那伙计回头一看,面上露出会意的笑来,花玉妍天天往这跑瞧着周文征,有时还要询问,他自是知晓了她对他的意思,“姑娘是说周大人?”   “对,他人呢?”莫非官复原职事物繁多,他没有来过?   “周大人啊……”那伙计拖长了音调,挤眉弄眼地看着花玉妍。   花玉妍自是明白他的意思,那了一锭银子扔进他怀里,“说!”   “周大人回去了,”那伙计那着银子在胸口的衣服上擦了擦,放到嘴里咬了一下,收进袖中,“但是小的听到跟着来的书生文人明日请周大人去明月湖游湖。”   游湖。   花玉妍闻言,转身便走。   “小姐,小姐……”春韭追进来,才听了“明月湖游湖”便见花玉妍又匆匆走了出去,只好又追上去,“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花玉妍停下下马车的身形,塞了银子在春韭手中,“周文征明天要去明月湖游湖,你赶快替我去明月湖包一艘画舫,然后再问问有没有翰林院周大人包的画舫,快去。”   语毕,便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春韭尚未反应过来,吃了一嘴巴灰,马车已绝尘而去,“小姐,小姐……”   ……………………   周文征要去游湖,对于花玉妍来说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想想在风景如画的明月湖上与周文征来个偶遇,比起她在酒馆里突兀地上去不知要好上几倍。   这般想着,花玉妍便提早挑好了首饰衣裙,早早地睡下了,只是梦中却响起了那熟悉的哀戚声。   “他为什么不要我?他为什么不要我……”   “不是他不要你,是他配不上你,玉儿,玉儿你听我说,咱们先治伤好不好?一定要活下去……”   “师兄,他为什么不要我……”   “玉儿,媚玉……花媚玉!”   “花媚玉,你若是敢死,我这就去废了那小子的腿,让他再做回瘫子,花媚玉,你撑住……”   一声一声,仿若魔咒,紧紧缠绕着花玉妍,挥之不去,也挣脱不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花玉妍从梦中惊醒,面上全是泪痕,便是醒了,依旧有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春韭急忙跑上前。   花玉妍坐起身来,用袖子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哽咽道:“没……没事。”   “郡主……”春韭看着花玉妍的模样,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又做那个梦了?”   花玉妍缩起身子,将头埋在膝盖间,缓缓点了点头。   “要不奴婢还是去告诉檀云姐姐吧,您这样老是做梦哭醒,终归是不好。”春韭担忧道。   花玉妍摇头,脑袋依旧埋在腿间,声音哽咽中都着一种喑哑,“不要……”   她才不要告诉檀云然后去换来一大碗的药,而且她总是觉得这种梦肯定与她失忆之前的事情有关,既能这般刻骨铭心,定然是极重要的事情,而檀云的安神药会让她忘记。   春韭很是担心,“郡主,那您总是这样,天长日久可怎么吃得消……”   “倒时候再说。”花玉妍面上的泪水终于抹干,抬起头来眼眶还有些红红的。   “那奴婢伺候您起身吧。”春韭道。   “嗯。”花玉妍点了点头,转眸间看见一旁大衣架上挂的衣衫,想起今日还要去见周文征,便飞快收拾了心情起身梳妆,拿粉盖了面上的憔悴往明月湖而去。   ………………   水波潋滟,碧荷连天,湖风迎面而来,是一种清凉的爽快。   “郡主……小姐,周大人还没有来呢。”登上画舫,春韭看着忙活着擦着手上那管洞箫的花玉妍,心中的滋味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了,心底的是反对的,可嘴上却是再懒得劝,这大约就是习惯了吧。   “等会儿就来了。”花玉妍道。   春韭的嘴唇动了动,其实他是想说周文征虽然包了画舫没错,却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来,说不定人家下午才来,那她们这会儿等着是为什么?   瞧着天上连热气儿都还没发出来的太阳,春韭暗暗叹了一口,认命的站在花玉妍的身旁陪着她等着。   日头渐满,日上中天,再缓缓往下,直至申时初的时候,才见着远处缓缓有两个身着文官服侍的青年缓缓而来。   “来了来了。”花玉妍伸手拽住春韭的手臂使劲摇了摇。   “什……什么……”托着脑袋的手一松,春韭惊醒过来,迷茫睁开眼睛。   “他来了!”花玉妍忙将舷窗关上,心中开始砰砰地跳。   “小姐……”春韭想到等会儿花玉妍要做的事情,心中亦跟着紧张起来。   从舷窗的缝隙里偷偷望出去,花玉妍看见周文征与那个结伴的友人上了画舫,忙吩咐道:“船家,跟着那一艘画舫!”   水声泠泠,画舫缓缓向前而去,花玉妍站在船舱之中,握着洞箫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小姐,您这样真的能行吗?这湖这么大,周大人真的能听到?”春韭问道。   “所以才要跟近一些。”   花玉妍从舱门中望出去,只见周文征的那艘画舫离她们的船大约隔着两个船身的距离,再看周围的景致,也是快到了湖中栽满碧荷的地方,朵朵粉嫩的荷花迎着湖风微微摇晃着,映着涟涟的湖水,自是一种极美的景致。   “船家,快跟近一些。”   花玉妍吩咐道,搓了搓手中的洞箫竖起来,看了一眼春韭道,“你去后边船家那里待着,帮忙看着距离,快去。”   “小姐,我……”春韭皱着眉,不情不愿,却也没有办法,往另一头撑船的船家处而去。   花玉妍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开了船舱的门上了甲板,迎面春来的湖风叫她的眼睛微眯。   有低低的洞箫之声响起,低低沉沉,仿若私语,沉到极点之时却缓缓扩散开来,好似水上的涟漪,悠悠扬扬地荡开。   “船家,再靠近些。”春韭在船尾上小心地抓着船舷,探出一截身子往后望着船头的方向,这花玉妍为了能跟周文征制造个偶遇,把他们都赶到了船尾上来,叫船倒着划上去,春韭按着吩咐,看着两艘画舫的距离,让船家缓缓靠上去。   湖风迎面,带着远处碧荷淡淡的清新味道,花玉妍双手执萧,水葱般的指尖起起落落,面上是一派娴静淡然,可额间却是冒着冷汗,眼见前头的画舫越来越近,心中也跳得越来越快。   她花玉妍虽然诗文上狗屁不通,但是于这些乐器上倒是尚可,各种都会一点,虽然都不精通,小调小曲还是很拿手的,是以她极有信心能将周文征引出来。   船身越来越近,可前头的画舫依旧是没有动静,花玉妍的心中有些着急,却依旧无可奈何。   “近些,再近些。”春韭趴在后边看着两船的距离,想着花玉妍之前吩咐的话,只一个劲地催着把船靠上去。   前头,花玉妍眼见着两船的船头愈发靠近,直到贴上去缓缓错过那舱门都一直毫无反应,心中不由得挫败,这周文征还真是心定,外边有人吹箫这般久都能不好奇出看一眼的,瞧周围其他画舫的人都看过来了,他竟然一点反应也无。   心中的情绪纷杂,花玉妍的萧声不由也低落了起来,忽的船头一偏,两艘画舫因考得太近竟撞在了一起,震颤传来,并不算严重,可正站在船舷边边上迎风故作优雅的花玉妍便遭了殃,萧音猛地一颤,脚下不稳便直接向前栽去,落进了水里。   “噗通!”   ☆、探疾   “郡……郡主!”春韭在后边瞧见,忙穿进了船舱。   “郡主!郡主!”春韭急忙跑到船头,趴在甲板上看着在水里扑棱的花玉妍,扯了嗓子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周兄,有人落水了。”一旁的画舫上,终于有人推开了舱门。   “噗!”花玉妍在水里扑棱了一小会,最初的惊慌过后,便缓缓地朝自己的画舫游去,虽然称不上多娴熟,姿势也不大美观,但幸好没有摔得太远,刨两下也就到了,抬手趴上的船舷。   “拉我一把……“花玉妍伸手对春韭道。   “哦……哦!”春韭愣了一下,然后连忙伸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花玉妍从水里半拉半拖上来。   从水里出来,身上的衣衫吸了水本身就有些重,花玉妍几乎是爬上了甲板,瘫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眸光一转间,只见一旁的另一艘画舫上,那个曾想他出来却一直不出来的人正负手立在那里,看着她的模样,眉心微微皱了皱。   仿佛晴天霹雳,花玉妍霎时就懵了,然后飞快转过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进了船舱里头。   “郡主?郡主!”春韭连忙跟进去,方进门便叫花玉妍一把捂住嘴巴。   “闭上你的嘴,还嫌丢人不够!”   春韭连忙点头,“唔唔唔唔!”   花玉妍放开春韭,觉着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了,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坐在凳子上。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如今,叫周文征瞧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她以后可怎么再见他?   “郡主,咱们赶快回去换衣服吧,免得着凉了。”春韭道。   “哼……”花玉妍趴倒在桌子上面,觉着眼前的世界倏然间就这么灰暗了,当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她能接受周文征没有被她的萧声引出来,但是……但是她竟然掉进了水里,衣服湿了,妆也花了……   花玉妍觉着自己如今就需要一个大坑,把自己埋了,再也不出去见人。   画舫的外面,另一艘画舫上,周文征和另一个人见花玉妍逃进了船舱,也没再看,淡淡转身,进了船舱。   …………………………………………………………………………   从画舫下来,狼狈地逃窜回郡主府,隔了一天花玉妍便病了,檀云请了大夫过府,那药压了压,结果第二天晚上的时候花玉妍烧了起来。   “药呢?熬好了没有?”   夏日的夜里难得清凉,可郡主府中却是忙翻了天。   “回檀云姐姐的话,已经好了。”   “拿来。”檀云伸手接过药碗,扶起花玉妍艰难将药喂了进去。   “帕子,赶快,冷水帕子。”   “哦哦哦哦……”春韭手忙脚乱地在一旁绞了冷水的帕子给花玉妍换上。   “这不行,去厨房拿一坛烈酒过来。”   “是。”在门外候着的小厮忙飞奔去厨房。   “檀云姐姐,郡主怎么样了……”见屋里终于停下来一会儿,春韭担忧地问道。   檀云那帕子给花玉妍擦着手,看着她叫烧得泛红的面颊,心中又疼又怒,道:“叫你跟着郡主,你便事事都依她,日日到那酒馆里去干坐着看那个穷书生,这回是掉湖里,上回是到青楼里被人追着打,那什么劳什子的翰林学士,下次不许郡主再去见他!”   “是……”春韭心底大惊,她明明什么都没说,怎么檀云都知道?   檀云想到花玉妍每喜欢上一个人都是这般灾祸不断,心底里的气很是不顺,嘴上更是没好气,“愣着做什么,去看看酒拿来没有。”   “是。”春韭匆忙跑出去,方出了门口倏然颈上一痛。   灯火通明,屋里的下人都没差使开去,只余下檀云一人坐躬身在床边,拿冷水擦着花玉妍的脖颈手腕、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檀云的眉心一皱,转头怒道:“死丫头,我叫你去……”   檀云的嗓音蓦地一顿,看着眼前那霜色的袍裾,缓缓直起身子来,“段侯爷。“   段云衡的手上提着一小坛酒,清清冷冷地立在檀云的身前,漠声道:“让开。”   “呵。”檀云冷笑一声,“段侯爷,这里是郡主府。”   段云衡不理会檀云身上的敌意,直接走到床前打开酒坛子,拿帕子沾湿了。   “让开。”   檀云的神色冷嘲,退开一步,看着段云衡拿着沾酒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过花玉妍的额头脖颈,冷笑道:“段侯爷,曾经你对她那般不屑一顾,如今又这般殷情切切,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段云衡专心地一遍一遍为花玉妍擦拭着,淡漠道:“过去的事情我会弥补,与你无关。”   “你弥补不了,”檀云的神色冰冷,字字清晰,“因为她过去所受的,加上如今所受的,都是拜你所赐。”   讥诮地冷笑了一声,檀云道:“如果你真想弥补,不如想办法让她与周文征双宿□□,好抹去她今后所受的罪。”   闻言,段云衡的动作微顿,冷冷道:“我所欠下的,只有我能弥补,与旁人无关。”   “是,”檀云的唇边透出一丝嘲弄,“与我无关,以我的身份也管不着,可即便是没有人阻扰你又能如何?段侯爷,你自己种的苦果,如今终于有报应了。”   报应。段云衡的眸光黯然,是,他所欠下的,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还不完。   冷冷地哼了一声,檀云转身往屋外走去,看着软倒在地的春韭命人扶了下去。   “堂主……”阿中拱手请罪,“属下没能拦住他,请堂主恕罪。”   “以后不必管他。”檀云看了一眼身后合上的门,眸光复杂,“他若要来便来,我们……看着郡主的意思就是。”   “是。”   身上忽冷忽热,脑中混沌杂乱,仿佛置身与油锅之中,便是在昏迷之中花玉妍亦觉得全身煎熬,然后渐渐的身上传来一股凉意,轻轻地自身上拂过,叫她忍不住想贴上去,一点点将身上的不适抚平,带着她安然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耳边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衡,你叫阿衡,原来你不是南耀的质子。”   “阿衡,我这里有一道江湖上的方子是专治腿疾的,我帮你泡泡脚吧。”   “阿衡,江湖上有一个神医是潇潇谷的传人,那潇潇谷是神医世家,你等我,我去帮你请他来为你看一看。”   “阿衡,神医说治你的腿要断续草,我一定会为你找回来的。”   “阿衡,那……那就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   “阿衡,你刚才与那个左姑娘在一起的时候笑了……”   阿衡?阿衡是谁?花玉妍皱起眉心,能不能别总是阿衡阿衡的!   声音终于停下,却有模糊的画面渐渐浮现,隐约可以辨出那好像是一座议事的大堂,里面的人影模糊,却看得出站着许多人,而中间,则有一个红色的身影软坐在地,垂着头的背影寥落,仿佛周遭的一切皆与她无关,看不到,也听不到。   “花媚玉,你身为护法竟主动违背江湖道义,盗取断续草,你做如何解释!你们祖师爷当年与我们立下的契约又做何解释。”   “花媚玉盗取阁中机密,早已不是我阁中之人,从即日起,将花媚玉逐出我隐星阁,从此成王败寇各不相干!来人废去她的武功!”   “罗慕生,你们……”   “花媚玉如今已不是我阁中之人,自不必守约!”   “罗阁主,花媚玉盗取的断续草乃我镇门之宝,岂能这般便了结,按规矩,理应三刀六洞。”   ……   “啊!”   花玉妍从梦中惊醒,额上的冷汗涔涔,弹起身便伸手抱住了床边之人,眼泪止不住地便落了下来。   段云衡的眸底刹那间汹涌,下意识想要揽住怀里的人,却终垂下了手,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淡泊道:“玉妍,你怎么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叫花玉妍的身子微微一颤,放开段云衡缩回了手将自己抱成一团,“我怕……”   “怕什么?”段云衡看着花玉妍颊边的泪水,指尖动了动,在袖底死死攥成拳头。   “怕……”话到嘴边,花玉妍的脑中倏然一片空白,眼眶上还垂挂着泪珠,愣愣地看着前方,然后垂下,抽泣道:“我忘了,我做了一个梦。”   段云衡的眼睫微垂,掩住了眸中的神色,双唇嚅动了一下,道:“玉妍,别怕。”   “唔……唔……”花玉妍抹着眼泪点头道。   “先生,你怎么在这儿?”擦干了眼泪,平复了心绪,花玉妍突然想到这里是自己的屋子,段云衡怎么会过来?   段云衡道:“我听说你病得很严重,所以便过来看看。”   “哦。”花玉妍点了点头,眸光却瞥见自己如今不过身着单衣,发髻凌乱,竟就这样在段云衡这个男人面前,着实有伤风化了些,忙唤道:“春韭,春韭!”一面也拉了被子将自己裹好。   段云衡别过头避过眸光,便见春韭匆匆从门外跑进来。   “郡主……”春韭摸了摸仍有些疼的后颈,昨儿个他们说她是守夜的时候睡着了,可她怎么觉着跟被人打了似的?      ☆、汉有游女   “先生,玉妍的仪容不整,可否请先生外间等上一等?”花玉妍笑道。   段云衡看着花玉妍那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双唇,本想直接告辞,但想到依花玉妍的性子既已经说了,那么即便他走了也是免不了一通折腾,有他在外边等着说不得还能简省些,便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外间。   半晌,春韭掀了珠帘出来又请段云衡进去时,段云衡的手里已经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虽然折腾一番有些废力气,但到底神清气爽了些,花玉妍坐在床上,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血色,看着却是有了些精神。   “玉妍,这是方送过来的药,快趁热喝了吧。”   段云衡将药递到花玉妍面前,只见花玉妍原本浅浅扬起的嘴角霎时间落了下去。   “这药还冒着热气,先生先放一边凉会吧,我等一下再喝。”花玉妍僵硬地笑了笑,道。   两世的了解,段云衡怎会不知花玉妍此刻想的是什么,道:“玉妍,药已经送来很久了,如今的温度刚刚好。”   花玉妍别过眸光去,“烫的。”   “温的。”段云衡唇边的笑意淡柔。   “烫的。”   “玉妍,你是不相信先生么?”段云衡问道,“还是……你是如那三岁孩童一般,怕药苦。”   “我……”花玉妍像叫人踩了尾巴,倏然抬眸,自她背不会《千字文》开始,这便成了她的痛脚。   “才没有。”花玉妍伸手将药碗接过,闭上眼睛一口气喝了下去。   “郡主这回可真爽快,厨房终于不用再去熬第二完了。”春韭笑眯眯地接过药碗,一句话便将花玉妍的底漏了。   “春韭!”   花玉妍一眼神瞪过去,春韭却是恍若未知,看着段云衡的眼里俱是崇拜,“以后郡主吃药的时候段先生能一直在就好了。”   “春韭,你这臭丫头说什么呢!”花玉妍的面上飞红,伸手在春韭的身上拧了一下。   “哎哟,郡主奴婢错了。”春韭叫掐得身上一个机灵,心中那一点子旖旎霎时就散了干净,赶忙拿着药碗退了出去。   段云衡唇边的笑意浅浅,却是暖得如同三月春阳,从袖中拿出一包用帕子包住的东西打开,“玉妍,吃一个压一压吧。”   花玉妍看去,只见是一包蜜饯,虽然不算多,但红的黄的混在一起囊括了好几种果干,裹着糖霜,一瞧便叫她的嘴里发馋,正好嘴里的苦味也下不去,便拿了一个放进嘴里,霎时那酸甜的味道便散了开了压住了药的苦涩。   “先生,你这蜜饯味道真好,以前怎么没见你拿出来。”   段云衡眸底微波,道:“我的未婚妻子也同你一样最怕吃药,是以听你病了,我来的时候也随身带上了。”   “先生的心可真细。”花玉妍赞了一声,又拿了一颗放进嘴里,“谁有幸做你的妻子,真是修来的福气。”   段云衡唇边勾起的笑容苦涩,没有说话。   喝了药,花玉妍又和段云衡说了一会儿话便又有些困,段云衡告辞回去,自此时常便借口过府来探病,直到花玉妍的病好了往他那里去学诗词。   ………………………………………………   夏去秋来,花玉妍成日都往段云衡的宅子去,《千字文》算是勉勉强强学下,也很少再往酒馆去,一是因为檀云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她暗中中意周文征的事情,虽不反对,却也禁止她日日往酒馆去偷窥,二来,自上回明月湖偶遇不成反当着周文征的面掉水里,花玉妍也是几日没脸出门,等到她调整好了再去的时候,却再没在酒馆遇见过周文征。   秋风微凉,午后的阳光却是极好,花玉妍在段宅的石桌旁认真地执笔写着字,金阳淡淡若在她的侧脸上面,笼上了一层好看的光晕。   良久,花玉妍停下笔来,道:“先生,这千字文太长,我们今儿先默一半吧。”   段云衡淡淡颔首:“好。”   花玉妍开心地将笔放了,拿起自己写的纸看了看,皱眉道:“先生,我的字是不是很丑?”   段云衡接过花玉妍手中的宣纸,认真地看了一眼,道:“不丑。”   花玉妍笑了,“先生,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先生。”从来不嫌她笨,也不嫌她念书不认真。   “你累了,先歇会儿吧。”段云衡将手中的宣纸折了放在一边,抬抬手,示意颂德将点心茶水端上来。   花玉妍拿了块点心,托着腮大大地大了一个哈欠,近来她专心于这些书本笔墨,每每写字看书的时候,总有种自己能考上状元的感觉,想来她如今当真是极认真的,先生也是极好的,否则她如何会有这般感觉。   清风吹来,带着些微的凉意,一页页翻开石桌上垒的书册,然后停下,花玉妍抬眸随意自上边瞥过,只见上面写着的是一手诗,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不可求思……花玉妍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了周文征的面容。   “先生,这首诗可是情诗?”花玉妍指着上面的诗词问道。   段云衡停下端茶的手,看过去,道:“这是诗经中的诗词,的确是一首你说的情诗。”   花玉妍闻言,眼睛倏地一亮,“先生,那诗经里的诗是不是都是情诗?它就是写情诗的集子?”   段云衡叫花玉妍的神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是。”   “哦。”花玉妍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高兴起来,将诗本子拿到自己的面前,看着上面的诗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段云衡看着花玉妍那埋头认真,连点心都忘吃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心道她也有真起兴念书的那一天,可眸光落在她面上那一抹红晕是却猛地一颤。   情诗。   段云衡面上的笑意僵硬,看着身前女子眉眼之中流转的羞赧之意,如坠冰窟。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不可求思……她心中想的,是周文征。   段云衡忽然想起她来拜自己为先生的那一天,她说她要学诗文,不学别的,就学诗文,原来……原来这便是她要学诗文的本意。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一字一字地念完一遍,花玉妍的双颊微红,道:“先生,你给我说说,这诗中的意思呗……”   段云衡的唇角勉强抽了抽,笑道:“好……”   秋阳和暖,微风轻拂,空旷的院子里女子垂眸托腮听着男子不急不缓的讲述,时而神情微凝,时而浅笑羞赧,眸波盈盈,姿容妍丽的面容上两颊微红,不胜娇羞。   淡淡的馨香近在身前,段云衡看着花玉妍唇边浅浅勾起的娇羞笑意,眼中刺痛。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先生,从明儿起我们就学《诗经》吧,反正《千字文》我们也学完了。”花玉妍道。   “好……”段云衡的眼睫微微垂下。   “那先生我今儿就先回去了。”花玉妍站起身来,顺手将《诗经》也捏在了手里,“这书今儿我回去再看看。”   段云衡唇边的笑意依旧不变,只是眸光再不能抬起,“好。”   “那先生我走了。”花玉妍手中攥着书,便转身回了自家的东院。   秋风微瑟,裹下枝头的几片落叶,翩翩跹跹自段云衡的身前而过。   段云衡一动不动地坐在石桌旁边,良久,眸光才动了动,低低的,恍若呢喃的嗓音轻轻散在秋风之中: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休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泳思……”   玉妍,要有多久,你才能看到我,又要我如何去做,才能跨越你我之间的阻碍?   老天眷顾与他,可是又何其不眷顾与他,上一世,他寻到他时周文征已开始对她虚以委蛇,是以她看不见他,甚至不想认识他……上一世,他不会说,也不知道怎么做,那自尊心作祟,他也做不了。   这一世,他想说,可是不敢说,他做了,却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世间八大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他大抵都尝过,重活一会,他依旧是求不得……   “颂德,你说当年阿妍是否也如我现在一般?”段云衡唇边的笑意凄凉。   颂德沉吟了一会儿,道:“回侯爷的话,您当初并不喜欢那左家小姐。”   “呵。”段云衡自嘲地笑了一声,“可阿妍却以为我娶了他。”   颂德道:“娶左家小姐的是二少爷。”   “是啊……”   段云衡的黑眸幽幽,似嘲似叹。   从段云衡处回来之后的几日,花玉妍便如同着了魔般捧着《诗经》反复着念着那首诗词,说来也怪,当初学千字文时每背一小段便如要了亲命一般,如今背起这首诗来倒是出奇的快,不过是念了几遍,便熟记于心。   而另一边,春韭见着花玉妍的模样,却是心中猛的一跳,想起前几日檀云才撂的话,不由很是心忧,试探着道:“郡主,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花玉妍一面在纸上默下那首诗词,一面道:“春韭,古来定情信物,都有哪些?”   ☆、并蒂莲   “定……定情信物?”春韭咽了一口口水,心里霎时就乱跳了起来,那日檀云可是说了,不许郡主再去见周文征,而这会儿郡主都要送定情信物了,她这贴身丫鬟到底是拦还是不拦?   “发簪,玉佩,绣帕,香囊,荷包……”花玉妍喃喃道,“春韭,你说我送什么比较好呢?”   郡主,您什么也别送最好。春韭的心中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郡主,您……您这定情信物送得有些早了吧,周大人……周大人还不认识咱们呢。”   “谁说不认识的,我与他不是已经见过好几面了吗?”花玉妍自动将记忆定格在躲雨那日,那一日屋檐下面,他们可是已经打过照面了的。   “可……可是……”可是郡主您这是私相授受,郡主,您的矜持呢?   “好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可是。”   纸上的诗文写就,花玉妍将笔放下,对着尚未干透的墨迹吹了吹,道:“你去库房领些针线回来,我想好了,送个荷包便是极好的,正好能把这首诗词藏在里头。”   郡主,您果然都是早有预谋的,所以你说出来就是让奴婢的心潮跌宕起伏的是吧。   春韭的脸上神色复杂纠缠,又不敢违背命令,只好去库房领了针线回来。   花玉妍又将诗词写了几遍,便开始着手绣她的荷包,或许是在旁的上着实没什么长处,花玉妍在女红上却是算得上不错,虽初初动手的时候还有些手生,但极快便熟练了起来,不过半日的功夫,拿绣绷绷住的锦缎上便见着一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   “郡主的绣工可真是绝妙。”   便是春韭极不想花玉妍绣这荷包,亦不由得夸赞道。   花玉妍的唇角勾了勾,显出些许的骄傲,指尖拂过自己绣的那朵并蒂双莲,唇角的笑意不由得柔了开来。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   脑海中倏然浮现出这四句诗词来,却有些悲伤的味道来,花玉妍唇边的笑意不由的微僵住,看着眼前绣品上并蒂双莲,不知为何便覆上了另一朵鲜活的并蒂莲,仿佛她曾陪着谁一同在莲池边上看见过。   是谁呢?   花玉妍的头上忽然一阵刺痛,连着眼前也黑了黑,手中的绣绷滑落在地。   “郡主!”春韭吓了一跳,看着扶着额头的花玉妍惊道:“您不舒服?奴婢去找大夫来。”   “没事。”花玉妍伸手拽住春韭,喘匀了气,道:“我没事,不用去找大夫。”   说着,有些愣愣地看着掉在地上的绣绷,弯下身子去捡了起来。   “春韭,你替我去隔壁的段先生那求副字来,就要这一首诗,我的字写得不好,得临摹着练上一番,才能拿得出手。”   春韭有些不放心得看着花玉妍,“郡主,您真的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低头绣了几个时辰,所以一时有些头晕罢了。”花玉妍摆摆手道。   “哦……”春韭看着花玉妍的脸色,确认依旧是红润有光泽,才放心离开。   春韭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花玉妍再次细细看向手中的绣品,并蒂双莲栩栩如生,却再没有了方才的感觉。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   到底是谁,曾同她一起看过那并蒂莲花,又能让她的心底有那种感觉?   …………………………   秋风萧瑟,秋色渐深,冰凉的寒意渐渐浓烈,自那日得了那首诗后,花玉妍便又少往段云衡处去了,只说是在府中练字,也确实是在府中练字,花玉妍的手上使不上大劲来,所以写的字上总是少了一股力道,而段云衡的字则不同,飘逸中带着一种坚毅的风骨,很是衬其人。   当日花玉妍一拿到他写的字时,也是十分心爱,只因他这字不像旁人,却是同当初她与酒馆中见那周文征写的字颇为相似,只是周文征的字中多了一种凌厉之感,大约是官场中锻炼出来的,而段云衡的字中却透着一种淡泊飘逸,不失风骨,却也不带凌厉,叫她一见着,便是由衷的喜欢。   花玉妍照着临摹了几日,但由于手腕无力的关系,也着实临摹不像,每每写下来,那七歪八倒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字体,倒是有种侮辱了段云衡的字的样子,是以也只好作罢,从一堆写好的诗中找出了一张看着最好的,仔细折了放进荷包里头,放在枕边安安心心地睡了,第二日,便要去送给周文征。   天高云阔,秋风微凉,天气虽是飞快地凉了起来,可有日头照着,到也生出许多暖意来。   “郡主,您……您真要去送吗?”   一大清早的,春韭见着花玉妍又挑衣服又描妆的模样,心中那种惶恐与焦虑都是真真儿的。   “那还有假,你以为我做这些都是玩的吗?”花玉妍对着镜子细细地往脸上抹着胭脂,道。   春韭的脑浮现起上回花玉妍落水时周文征那种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心中压根就不看好,试探道:“那……那郡主有没有想过,若是周大人他……他拒绝了,该当如何?”   “拒绝?”花玉妍顿了一下,道:“那又如何,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喜欢他。”   这几日的思量,花玉妍觉着自己之前想同周文征来个诗情画意的偶遇什么的着实是太蠢了,这般遮遮掩掩委实是白费功夫,都不能叫她好好地同他说上几句话,还不如直接告诉他,起码她以后还能理直气壮地去找他不是?   可是那周大人不喜欢您呀,看看上回不就知道了,若真是喜欢的,哪里能当面碰见过都忘得一干二净。   春韭觉着,她家的郡主就好像话本里那些痴男怨女,一旦堕入情网,就好像是被蒙了眼睛,真真是连那些在旁人看来最明白不过的事情都一点无法察觉。   “行了。”花玉妍扶了扶髻上的簪子,站起身来道:“今儿你不必跟我去了,我一个人去就好。”   春韭一愣,“啊?郡主……奴婢……奴婢……”   虽然她着实不看好,但……但她身为替身侍女若是不跟着,让主子一个人出去,万一要出个什么事,让檀云知道……她可是签了死契的奴婢,可不想吃一顿刑弄残了再被发卖。   “行了,”花玉妍拿出一小块银锞子交到春韭手里,“买零嘴吃去,我今儿要办大事,你跟着碍事。”   “郡主……”   春韭追上两步,便叫花玉妍回身等着眼睛警告道:“行了啊,不许再跟着,坏了事儿可是不饶你。”   语毕,花玉妍便捏着那绣并蒂双莲的荷包大步走了出去。   “郡主……”   春韭看着花玉妍那潇洒的背影,简直欲哭无泪,她身为花玉妍的贴身婢女,理应只听她的命令才是,可是府中主持中馈、管家的、捏着她卖身契的却是檀云,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上司,都握着她春韭的小命,可两人的行事却是相左,叫她夹在中间,真真是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既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又不敢不听上司的话,这会儿……这会儿可叫她怎么办才好?   想着明月湖时周文征那始终冷淡的模样,春韭估摸着花玉妍大约不大可能成事,但不能成事她才最倒霉,既得不了主子的好,叫檀云知道又要好生一顿训斥,再做不了人,若要是主子再出个什么事……   春韭忽然觉着背后有些发凉,好像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王殿,她既追不回花玉妍,这会儿又不能直接去寻檀云出卖她,思来想去,这会儿能在花玉妍跟前说得上话,又能帮忙跟去劝花玉妍的只有隔壁的段先生了。   当下,春韭便急忙跑去了隔壁段宅寻了段云衡。   ……………………………………………………   树叶凋零,段宅院中树下的落叶并未如何清扫,围着一圈落在树下,秋风一吹便随意在院中铺散开来,一眼瞧去,莫名生出一种凄凉之感。   春韭来的时候,段云衡正在院中下棋,有些苍白的指尖拈着白玉的棋子,叫淡淡的金阳穿过,仿若透明了一般,透出一种明亮红润的光泽来。   “公子,隔壁府上的春韭来了。”颂德轻声在段云衡的耳边说道。   “嗯。”段云衡淡淡应了一声,颂德转过身抬了抬手,示意站在门边儿上的春韭走过来。   春韭缓缓走上去,心中有些忐忑,毕竟此事事关花玉妍的名声,虽然她自己并不在乎,可那事还真是叫她这贴身丫鬟都不大好意思替她说,可上回从青楼里回来,花玉妍曾对她说过,段云衡是知道她对周文征的心思的,是以这一回她说起来,倒也不算是太突兀,毕竟上回花玉妍在樊楼里叫追得满地跑这般丢人的事情段云衡都是知晓的。   “段先生。”春韭行了一礼,神色间有些纠结。   这……这该叫她如何开口比较好呢?   段云衡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语意淡淡,却是先替她开口道:“可是你家郡主有什么事?”   春韭拼命在腹中搜肠刮肚地组织语句,好叫自己的话听起来正经一些,“回先生的话,不瞒先生说,我家郡主中意……中意翰林院的学士周大人已久……”   段云衡凝视棋坪的眸光微暗,应了一声,“嗯。”   春韭的眉心纠起,脸色也是血红,“可,可那周大人并不认识……郡主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会喜欢他……”   “嗯。”段云衡又应了一声。      ☆、荷包   “前些日子,郡主偶然习得一首诗词……”   段云衡的黑眸朝着棋坪,可眸中却早已映不出棋坪的影子,只是道:“嗯。”   春韭听着段云衡那不咸不淡的应声,只觉着自己真真是最笨,想着这会儿花玉妍估计都跑老远见着周文征了,索性闭了眼睛直接道:“是以今日郡主想要同那周大人表明心意,而奴婢怕郡主出什么事,所以想请……”   “呯呤——”   指尖的棋子蓦地坠落棋坪之上,跳了几跳,撞偏了几颗原本已经落下的棋子。   “先生……”春韭的话音未落,面上一阵风拂过,段云衡已是没有了身影。   ………………   街上的人潮热闹,花玉妍捏着荷包在路上走着,娇妍的面上透着微微的红晕。   毕竟恋慕已久,周文征的住处他大概是知道位置的,倒是不怕没处寻人去,只是这到底是要同心爱之人表明心迹,心中说不紧张不忐忑那定是假的,却又裹着欣喜,着实是又甜又涩。   也不知那周文征见着她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神情呢?   想到周文征那有些呆板书生的模样,花玉妍不由得有些羞涩地抿嘴笑了,面上更是浮上了一层红。   走过京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再往北走一段便是长阳巷,乃是朝中一般官宦小吏聚居的地方,街道倒也还宽敞,可周文征不过是个穷翰林,自是置不起宅院的,按花玉妍之前的打听,他住的,是更往里去的一条平民住的弄堂。   潜意识里,花玉妍对那里的感觉并不熟悉,这云京城中乃至周边的大部分地方花玉妍自醒来之后便自然而然地了然于心,但这一块地界,花玉妍心中倒是只有极淡的一种印象。   檀云说她失忆之前也是个矜贵人儿,爱往热闹处去,这长阳巷说来冷僻了些,大约她失忆之前是不会来的,便是如今,若非为了周文征,她也不会想起到这里来。   转过街口,喜庆的锣鼓唢呐声便倏然传进耳朵,花玉妍抬头望去,只见是前有人家半喜事,长长的迎亲队伍停在那里将本就不大宽阔的街道都给堵了。   眼看前头过不去,花玉妍也不急,避在路口远远看着热闹,想等那迎亲队伍过去再走。   那府邸的门面不大,可在长阳巷中应当算是有大户的人家,想必在朝中的官职也该有个五六品,还有那停在门口的大红花轿,这应当是嫁女儿的人家。   花玉妍等了一会儿,便见大门里一个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叫媒婆扶着从门里出来,下了台阶近了轿子里,登时锣鼓喧天,同是一身喜服的新郎官上了最前头的高头大马,整个队伍开始动了起来。   花玉妍在路口瞧着,见着那队伍浩浩荡荡地过来,便往回退回去几步,直待那迎亲的队伍缓缓过去,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原是五城兵马司指挥家的公子娶填房,娶的是太仆寺丞家的千金。   因着好奇,花玉妍不由多看了一眼那新郎,只见那高头大马上的人油头粉面,精瘦精瘦的一个,大约而立的面孔上眼窝微陷,光瞧那模样便知不会是个好的。   身边的议论隐约飘进耳中,也都是在说那新郎官如何如何地荒唐,说那原配就是受不住折磨自尽的,又说那太仆寺丞是经不住诱惑,将女儿往火坑里推……花玉妍听着,更是为那姑娘觉着可惜。   十里红妆缓缓而过,周围本就不怎么多的看热闹的人也散了,花玉妍回身远远望了那远去的花轿一眼,想着自己还要做的事,便向原路而去,转过了那路口。   秋风拂过,地上红色的鞭炮碎屑随风在地上旋转着微微扬起滚动,花玉妍甫一绕过那路口,便见原本停着花轿的太仆寺丞府门口,一群家丁护院模样的人正将一个人按在地上踢打。   花玉妍的眉心微皱了一下,这算什么,女儿刚刚出嫁还没走远,这娘家门口就来了这么一出?   管他是什么。   花玉妍捏了捏手中的荷包,虽不明白他们是为什么,可是别人家门口的事情她也没有必要去知道,别开眸光便向前走去,路过那府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家丁低低的咒骂声传来:   “你这穷书生,也敢在我们小姐出嫁的时候冲出来,打死你个不长眼的东西。”   “对,我家老爷好歹是个正五品的官儿,也不瞧瞧你的模样,敢肖想我们府里的小姐!”   “哼,不过是个穷翰林罢了,还敢出来抢亲,不想活了吧!”   翰林?花玉妍的心中不知怎的便跳了一下停了脚步,然后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四五个家丁围着,一时也看不清那倒在地上的人是谁,只是能确定是个男子。   正好那群家丁也不想弄出人命,眼见打得差不多了,便掸了掸袖子招呼着走了,人一散开,花玉妍才瞧清楚,那伏在地上叫家丁围着打的,正是周文征。   “周公子!”   花玉妍忙跑上前去,试图将倒在地上,叫打得动也不会动一下,好像死过去般的周文征扶起来,可是手上却用不上力。   “周公子!”   花玉妍紧张地看向那倒在地上的人,只见他那总是一脸儒雅的面上叫打破了嘴角和面颊,一身青色儒衫亦叫踩脏撕烂了,鼻青脸肿又灰头土脸,真真是好不狼狈,只是却不及那一双如死水无澜般了无生气,映不出一点光亮的眸子。   花玉妍的心尖颤了一下,这般死水无澜的眸子就如同当初她见他初被贬谪时一般,只是当时那眸中并没有如今的死气。   “周公子,你没事吧,你快起来啊!”   花玉妍的心底倏然仿佛有什么动摇了一下,可迅速便被慌乱替代,见周文征的面目的绝望之色,真怕他就这么死了,心急之下,一巴掌便呼了上去。   “啪!”   虽是用尽了全力,可这一巴掌却是并没有什么力道,却也叫周文征的眸光颤了颤,终于不再了无生气。   “周公子,你怎么样,我带你去看大夫吧。”花玉妍忙问道。   周文征的眸光愣了愣,然后聚焦在花玉妍的面上,怔了一下,然后一把拂开花玉妍的拉在自己手臂上的双手,自己挣扎着站起来。   “啊!”   花玉妍本就蹲在地上,叫周文征推地往后一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抬头见周文征颤颤巍巍地自己站起来,忙又上去扶。   “周公子小心!”   周文征叫打得全身都青紫,那文弱的书生身子根本承受不住,可是依旧是固执地拂开了花玉妍的手,自己站稳了身子。   “你是谁?让开!”   “我……我是……”花玉妍叫问得喉咙一梗,他甚至根本还不认识她。   花玉妍顿了顿,道:“我叫花玉妍,周公子,六月初四的时候,我们在长平巷躲雨的时候见过。”   周文征的眸光终于在花玉妍的面上瞥了一眼,但也就是飞快的一眼便又垂下了眸子。   花玉妍却见他自站起身后便一只捂着左手,不由关切道:“周公子,你这只手怎么,是不是断了,我们……”   “萍水相逢,不扰姑娘挂心。”周文征冷冷地道了一句,捂着左手便要离去。   “周公子!”花玉妍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其实……其实我仰慕你很久了,在长平巷的竹醉楼,我天天都看着你……”   花玉妍看着周文征,心知此时周文征手上未必是她说清楚的最好时机,可是看着周文征那冷冰冰根本不认识她、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她就是忍不住,起了个头,便止不住将这大半年的心思都说了出来,秋水般的双眸眼巴巴地看着他,只等着他的回应,却见他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转过了头来,花玉妍的心中一喜。   周文征转过头来,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又转了回去,道:“姑娘,在下已经有心上人了。”   已经有心上人了。   花玉妍闻言,神色猛地一僵,倏然想起方才打骂的家丁口中的话:   【“对,我家老爷好歹是个正五品的官儿,也不瞧瞧你的模样,敢肖想我们府里的小姐!”】   【“哼,不过是个穷翰林罢了,还敢出来抢亲,不想活了吧!”】   抢亲。他喜欢出嫁的那个太仆寺丞家的小姐。   花玉妍想过周文征会拒绝她,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她不能期望他也对她一见钟情,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有心上人了。   “是刚才的那位小姐吗?可是,她已经嫁人了。”   花玉妍道,即便是有心上人了,可是她已经嫁人了,难道这样再做为心上人还有意义吗?   闻言,周文征猛地回过头来,眼睛中泛着红瞪了花玉妍一眼然后拂开花玉妍的手便走。   “周公子!”花玉妍上前追了两步,又拉住周文征的袖子,“既然你的心上人已经成亲了,那你便不该在执迷与她,应该……”   “你懂什么!”周文征猛地停下脚步瞪着花玉妍,然后闭了闭眼睛,转身就走。   “周公子……”花玉妍仍拉着他的袖子,见他要走,用力拉了一下,却不想周文征本就被打地浑身是伤,行走已是勉力,甫叫花玉妍一拉,腿上一软便摔了下去。   “周公子……啊!”花玉妍拉着周文征的袖子,周文征既倒,她亦不可幸免,叫连带着一同摔了下去,几乎是一半身子都压在了周文征的身上,压得周文征闷哼一声。   “周公子,对不起……我……”花玉妍忙手忙脚乱地坐起来,又去扶周文征。   “姑娘请自重!”周文征虽摔得更加狼狈,可依旧是拂开了花玉妍的手,却见眼见有什么东西叫一道拂了开去,不由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青莲色绣并蒂双莲的荷包,还绣了他的名字。      ☆、轻贱   花玉妍看着叫不慎甩了出去的荷包,知道根本掩不住,咬了咬嘴唇,道:“这……这是我……”   话音未落。周文征已经挣扎着站起身来,捂着手上的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花玉妍,带着一种厌恶冷漠,道:“姑娘,你我萍水相逢,周某承不起你的情,还请姑娘自重,莫要做了失了体统的事情,叫人轻贱!”   语毕,转身便走。   花玉妍抬头看着,秋风瑟瑟,卷起地上炮仗的红色碎屑将周文征的背影与她越隔越开,然后落下来,就好像她的心也终于摔下来,摔成了这般粉身碎骨的模样。   失了体统,轻贱,她不过是想告诉她中意了很久的人自己喜欢他,有这么叫人轻贱吗?   世人多有礼法约束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矜持,要贤淑,要端庄,要有体统,可是她花玉妍就是什么都没有又怎么样,她就是要告诉自己中意的人自己的心意,也只是告诉了他她中意他,没有不守妇道,没有红杏出墙,做什么就让他轻贱了!   咸涩的水珠不觉从眸中低落,想起方才周文征看她那一眼中的厌恶,花玉妍的泪水便止不住掉下来。   她不怕他嫌她烦,不怕他冷漠对她,不怕他现在不喜欢她,可是……他不能讨厌她啊……   低低的抽泣声在秋风中响起,花玉妍想忍回去,却是越哭越凶,索性这会儿周围看热闹的散了,要不也跟着迎亲队伍去看热闹了,也没什么人,花玉妍便也不忍了,将头埋进膝盖里就哭了起来。   “玉妍!”一道焦急担忧的嗓音蓦地在花玉妍的头顶响起,段云衡匆匆赶来见着的便是花玉妍已是坐在了地上埋头而哭,忙赶上前蹲下来扶住花玉妍的肩膀,道:“玉妍,我是段云衡,你抬头看看我……玉妍,玉妍你别哭……”   花玉妍心中只想着周文征那厌恶离去的模样,自然是听不见段云衡的声音,依旧埋头而哭。   “玉妍……”段云衡的心中抽痛,他是知晓的,拥有上一世的经历,他知道周文征有心上人,他虽然迟了很久才找到她,可是查了他不在的时候她与周文征的一切,所以他知晓,知晓周文征的心上人是谁,知道那太仆寺丞家的千金出嫁那日发生了什么……   他知晓,可是他又疏忽了,他以为他重活一回,已经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以为她在府中临摹他的字帖朝临写诗词而已,却不想她依旧在这一日去寻了周文征。   莫非真的是天命难违!   “玉妍不哭,你抬头,你抬头看看我是谁。”段云衡抓着花玉妍的肩膀,摇晃着,让花玉妍抬起了头。   “段先生……”抽抽噎噎,花玉妍看了他一眼。   段云衡看着花玉妍面上的泪痕,心中已是缩成了一团,抬手便用那霜白的宽袖去抹花玉妍面上的泪水,“别哭玉妍,别哭……”   段云衡的嗓音中没了往日的淡泊,低低地安慰着,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擦着花玉妍的泪水,可那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   “先生……他……他不喜欢我……”花玉妍抽泣道。   段云衡擦着花玉妍的眼泪,眸中尽是疼惜,皱眉冷冷道:“那是他蠢。”   “他讨厌我……”花玉妍一想到这个,泪水便愈发凶猛。   想到上辈子最后花玉妍为周文征而死,段云衡心中便涌上冷意,道:“他没资格喜欢你!”   “先生……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花玉妍只是止不住的伤心,只是想哭,便也不逼迫收敛自己,泪水从眼中涌出来,收也收不住,段云衡的衣袖已是浸湿,看着花玉妍的模样,想到曾经她也不知为了他这样多少回独自偷偷哭过,便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花玉妍抱进了怀里。   “玉妍,周文征不喜欢你是他没这个福气,是他没这个命,你不该喜欢他的,你不要喜欢他……”   阿妍,我求求你,不要再喜欢他,你可以失忆,可以不再爱我,可是你不能再喜欢那个会害死你的人!   花玉妍叫段云衡抱进怀中,心中不由得一怔,温热的怀抱充满着陌生的感觉,却又不那么陌生,仿佛曾经在梦中想象过无数回,却从没有得到过,既熟悉,又陌生得不能再陌生,既从心底生出一种欲望想牢牢抱住,却又觉得这怀抱陌生到烫手。   什么是不该喜欢他,什么是不要喜欢他?耳边的声音熟悉,可说的话却不再叫她明白,花玉妍推开段云衡,声音依旧有些抽抽噎噎,道:“为什么我不该喜欢他?”   “因为……”因为他会害死你!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我!   段云衡下意识就要说出来,可是看着花玉妍那根本茫然的眸子,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你该喜欢心中有你的人。”   段云衡的眸光沉沉,直直地看着花玉妍。   心中有你的人?   花玉妍微愣,谁的心中有我?难道是……   花玉妍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玉妍……”段云衡伸手抓住花玉妍的手臂。   “放开!”花玉妍却像叫烫着了一般,猛地拂开段云衡的手,抬头看向段云衡,眸光复杂。   “玉妍……”段云衡的心中微紧,沉了沉心中纷杂的情绪,想着索性挑明白了心意,却叫花玉妍截断。   “段先生,你说过,你有未婚妻子了,你是为了找她来云京的。”花玉妍道。   段云衡梗了一下,想到之前说过的话,忙要解释:“玉妍,我的未婚妻……”   “段先生,我本敬重你是有情有义之人,没想到……”花玉妍顿了一顿,心中有些冷,她本是为着学诗文才同段云衡接触的,敬重他的学识才华,虽然她花玉妍不学无术,其实心中对那些有学识有修养的文人雅士向来是心存仰慕的,否则也不会看上周文征,后来她知晓他是为了寻未婚妻子而来,更是敬重他的情深意重。   虽然她花玉妍行事的确放荡不羁,但也不至于做那种破坏人家姻缘的下作事情来,自然,也决不允许人家拿她作为见异思迁的对象!   “先生,玉妍本是为了周公子才拜先生为师学习诗文的,如今周公子无心与我,我也不必再费那周折,是以以后也不会再到先生那里学诗文,你我这师徒情缘便在此断了吧,玉妍谢过先生之前的教导。”   语毕,转身便走。   “玉妍……”段云衡伸手去抓,却是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眼睁睁地看着花玉妍离去,眸中终于透出一种哀色。   阿妍,我的未婚妻子就是你,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没有见异思迁,也没有移情别恋,阿妍,你回头看看我,哪怕你回头看我一眼,便是拼着你你恨我怨我讨厌我,我也有勇气将从前的事情告诉你,阿妍,求你回头看看我……   冷风卷地,终于带起了冬日的寒意,吹得地上的并蒂双莲荷包翻了个身,露出了另一面未绣过名字的并蒂双莲。   段云衡弯腰将那荷包捡起来,看着上面的并蒂双莲,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同样款式的宝蓝色蜀锦荷包,将两个荷包并在了一起。   青莲色的荷包崭新,而那宝蓝色的荷包的锦缎色泽黯淡,明显已经历了岁月,边上的针脚也有些毛了,荷包上还沾着淡淡的不明污渍,不知是怎么沾染上的,更是显得陈旧,只是两只荷包上绣的,都是并蒂双莲,一样的针法,一样颜色的丝线,甚至是连双莲的大小都一样。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   同根同茎,并蒂双莲,永结同心,永结同心……   ……………………   花玉妍走了,没有回头,先是走,然后一路跑回了郡主府,进府的时候,吓得好些人围上来询问她出了什么事,怎么哭得眼睛都红了,春韭更是吓得差点抱着她的腿哆嗦,眼睛汪汪地看着她,生怕她想不开什么的。   花玉妍自然不可能想不开,一把推了春韭就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头,今日这短短小半天,她的经历倒是真够跌宕起伏的,真真是起伏得她的心脏都要承受不住爆裂了。   只是虽然段云衡的事情叫她惊诧,可到底最叫她伤心的,还是周文征的事情。   周文征不喜欢她,周文征还讨厌了她,周文征有心上人……   花玉妍把自己缩在床上,想要去找那个并蒂双莲的荷包,却发现那荷包叫她留在了街上忘记捡回来了。   并蒂双莲,永结同心,其实,她既然敢去找周文征表明心迹,心里是并不怕周文征拒绝她的,她不喜欢他,除了一见钟情,还有日久生情,她已经准备好时常去寻他培养感情,挨两个白眼也没有关系,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做什么就不让她好好争取自己的心上人呢?      ☆、国破   可是……可是周文征竟然有心上人!   花玉妍还记得他看到周文征眼神的第一眼,只一眼,那种眼神,若非是爱到深处是绝不会有的。   花玉妍想,若是之前便知道他有心上人的话,她便也不会放任自己去喜欢他,可是如今他的心上人都已经成亲了,她喜欢他也没有什么了,却……却偏偏让他讨厌了。   叫今日这么来了一出,可让她以后怎么再去寻他好。   “郡主!郡主!你开开门呐!”春韭在门外使劲拍着门,没多久便将刚回府的檀云引来了。   “怎么回事?”檀云已听下人说过一些,但还猜不到缘由。   春韭已经急得开始抹眼泪了,道:“郡主,郡主今日去找周大人表明心迹……回来……回来的时候就……”   檀云闻言,眉心一皱,抬手用内力震断了门栓便推门进了屋,见花玉妍缩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郡主被周文征拒绝了?”   檀云上前,直接问道,花玉妍自不可能回答她。   耳边是花玉妍不断的哭声,檀云的眸中滑过一道复杂的光,道:郡主,感情之事有事不能强求,周文征的心中既没有你,你也该放下他,否则未必会有善果。”   “走开……”花玉妍哽咽地骂了一声,她现在才不要听檀云跟她说道理。   檀云道:“郡主,您曾经也这样子对两个人表明心迹过,都执着过好几年,却都没有善果,可见缘分之事强求不得。”   “什么……”花玉妍终于抬起头来,面上的泪痕湿润。   “郡主曾经也喜欢过两个人,可是都是一厢情愿,郡主也一直都觉得日久可以生情,但他们却始终无情……”檀云顿了顿,看着花玉妍的眸光有些深深,“莫非郡主这一回还要重蹈覆辙吗?”   一厢情愿,原来她之前她一直是个一厢情愿的人,花玉妍哭得愈发伤心了。   檀云却仿若未见,只是道:“前车之鉴,难道郡主就没有想过自己到底应该寻一个什么样的两人托付情意吗?”   什么样的人?她就要周文征……   花玉妍兀自埋头抽泣着,檀云也兀自说下去,“郡主,你应当找一个心中有你的人托付心意才是。”   语毕,檀云转身离去,仿佛她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花玉妍听着,什么叫心中有我的人,谁的心中有我?   这话竟是和段云衡说的一样,莫非檀云竟叫她去寻段云衡不成?可他是个有未婚妻的人!   ………………………………………………………………………………………………………………   寒风乍起,冬寒骤然而至,云京的天空也阴沉了下来,随着冬寒而至的,还有边关倏然挑起的烽烟,南边的南耀国真实同北程下了战书,挥兵北上,势如破竹。   花玉妍虽然身在郡主府,但也听到一些,南耀的新帝登基一年了,皇后生完太子以后也恢复了,他终于可以放心腾出手来碾死北程了,就像随意碾死一只蚂蚁。   花玉妍的心中不知为何会冒出这些信息了,仿佛她对这些朝廷机密熟得不能再熟一般,只要有人提一个头,这些事情便会冒出来,北程的幼帝才刚刚学会走路,连话都不会说,这朝廷就是一座早已被架空替换的壳子,内里早已被重新摆好了格局,只等着将外头那一层薄薄的壳子破开,便是一番新的天地。   到底是什么新的格局,花玉妍说不出来,但是她知道北程抵挡不了多久,当然,全云京的百信也知道,因为那传得街头巷尾都知道的战报,没有一封是捷报。   物价被抬了起来,米价一天一个价,有人开始渐渐逃离云京往更北边的胜州而去,整个云京城中开始人心惶惶,这是大战伊始,天下将倾的前兆。   花玉妍虽然有所觉,可这些她管不了,她操心自己的事情,比如,周文征。   周文征被朝廷起复之时正逢边疆多事之秋,后来有开了战,朝中的变动不少,连带着周文征的官职亦是起起落落,几番周折落在了吏部,依旧是个主簿的职位。   自那回太仆寺丞之女出嫁后,周文征大约是想用政务来麻痹自己,成日成夜地待在吏部,也正值天下多事之秋,到也是真忙,花玉妍远远跟过几次,但是自知得了周文征的厌恶,也不敢主动凑上去,就这么时不时地远远跟上几回,看上两眼,竟再没让她找着与他面对面说话的机会。   一晃便是一个春夏过去,秋风乍起扫落树上的叶子时,南耀的军队终于攻到了云京城下,那浩浩荡荡的军队,就仿若闲庭散步一般从南耀而来,偌大的北程竟没有一个将军能够抵抗地住,只有在映州的时候有个叫张佶的守将挫了南耀的军队,不过也只为北程的灭亡拖延了一个月,最后殉国死了。   敌国兵临城下,几十万军队驻扎城外,云京城中人人自危,可郡主府中却是出奇的安宁。   “郡主,外面说南耀的军队不日就要攻城,说不定会屠城呢!”   春韭一脸慌张地从外边走进来,道。   花玉妍漫不经心地对着镜子描着眉,“你偷溜出去了?知道南耀的兵就在城门口还敢出去?”   “郡主,要不我们逃吧,逃出城去,城里太不安全了……”春韭真的很担心,早有传闻说南耀的兵都是天兵天将,所以才能势如破竹,但也有人说南耀的军中养着妖魔鬼怪,所以才这么厉害。   “你不说南耀的大军就在程外边,现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花玉妍悠悠道。   “那可怎么办?郡主您也算是北程皇家的人,若是云京城破,那南耀的人……”春韭觉着,郡主府这地位,在亡国的时候真真是比平民百姓还不如。   “我可不姓宋,跟皇家没有关系。”   莫名的,从听到南耀兵临城下的时候,她的心中就不觉着慌,反倒有种觉着来得太晚了的感觉,再反观她府中的人,除了春韭,所有人都是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国之将破的慌张感,那笃定的模样,就好像与南耀有一腿。   “好啦,你放心,倒时候有我的一条命在,就有你的一条命在,我担保你这小命好好的怎么样?”   看着春韭那着实是吓得坐立不安的模样,花玉妍终于大发善心转过身去安慰了一句。   “郡主……”春韭的心中依旧是怕得要死,却也没再哀哀怨怨下去,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道:   “郡主,方才奴婢出去的时候碰见段先生了,他嘱咐我们这些天城里的流民猖獗,叫您不要再出去,免得出了什么事。”   花玉妍闻言,眸光微微暗了一下,道:“以后不许再和隔壁的人说话。”   “为什么?”   春韭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上回他求段云衡去找花玉妍之后,花玉妍便不再去隔壁学诗文,也不再提起隔壁的人家。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许理他们。”   花玉妍自然不会告诉春韭段云衡对着她见异思迁了,这样无耻的事情她才羞于启齿。   “可是……可是郡主您之前不是一直对段先生赞赏有加吗,怎么……“   春韭想起偶尔见着那个颂德时颂德问的话,不由得便想为段云衡多说几句。   “之前是我眼睛瞎了。”花玉妍不咸不淡地给了一句,便站起身来。   “郡主您要去哪里?”春韭道:“段先生说外面不太平……”   “你倒是听他的话。”花玉妍凉凉地塞了一句,“我去寻周文征。”   “啊?”   这兵荒马乱的,寻什么周文征,春韭方要拦,花玉妍已经走了出去。   ………………………………………………………………………………………………………………   街上的情景萧条,原本繁华的街市上脏乱潦倒,难见行人,只偶尔能见着乞讨的乞丐,或者忙着逃亡的人匆匆跑过。   花玉妍出来了,春韭自要跟着,看着那街市上随处可见的乞丐流民,心中发怵。   “郡主,您……您慢点……”春韭紧紧接着花玉妍走着。   “怕什么,不是还有阿中跟着吗。”花玉妍淡淡道。   “郡主,我们改日再去找周大人好不哈……”春韭真的很想哭,听说前些日子京中的流民暴动,抢了好多豪门贵族。   花玉妍完全体会不到春韭的心理,道:“怕你就回去。”   “郡主……”都走了老远了,她一个人怎么敢回去。   春韭的话音未落,只听前头倏然响起一阵响动,有远远的声音传来:   “南耀的大军破城了!南耀的大军破城了——”   什么?花玉妍一愣,这都还没攻城竟然就破城了?   这是献城了吧!   花玉妍心中的震惊还没有过去,只见有流民从前头跑过来,边跑边道:“快跑啊,城门的守将叛国开城门了,南耀的大军杀进来了,快跑啊!”   “啊!郡主,郡主我们快跑吧!”春韭登时吓得花容失色。   花玉妍的面色出奇的镇定,道:“四个城门都是南耀的大军,往哪儿跑?”   “那……那我们怎么办呀!”春韭的眼泪是真的出来了,她不想死啊……   花玉妍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还能怎么办,走回去。”      ☆、临安候   身边是四散慌忙奔逃的流民或者城中百姓,道路两旁的房门紧闭,花玉妍带着春韭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偏僻的巷子,便避开了大街上奔逃的百姓流民,直接到了到了郡主府门口。   “郡主,原来还有这样一条路。”   果然自己这主子每日往外走不是白走的,竟然连这种偏僻的小路都知道。   “快进去吧。”花玉妍说着便往前走,方走到府门前,还没来得及叫门便听得身后一阵响动,转身一看,竟是一队兵马将府门团团围住。   花玉妍仔细瞧去,那些兵丁身上穿的与云京守城将士的甲胄完全不一样,盔甲兵刃上还染着血迹,一个个面露凶光,应是第一批攻进城的将士。   守城的将领叛国开城门,怕是其他将士不会同样就烦,看这样子,城门前应当经历了一次厮杀。   春韭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腿上发软,“你……你们想做什么……”   花玉妍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将春韭护在身后,面容镇定,道:“从军卖命也是为了一口饭吃,各位若是求财,我这府中的东西任你们挑选,只要不伤我们的性命就好。”   说着,往旁边让出一步。   大约是没有想到花玉妍这般爽快,围着府门的兵甲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摸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花玉妍,道:“都说北程的娘们儿没有南耀的水灵,我瞧这个倒是不错!”   行军打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们第一批冲进来,自是要趁乱强些金银财宝,也是运气好,一进城就让他们找到了郡主府。   “是啊,”一旁的另一个兵甲接腔道,眸光在花玉妍的脸上身上转了一圈,商量道:“比宁京藏娇阁里的妞都漂亮,要不抓回去孝敬孝敬将军,也好给咱们……嗯?”   那两人并未避着花玉妍商量,花玉妍自是听着的,冷笑了一声,手拢进袖子里便摸上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身后的府门倏然被打开,檀云领着府中的众人从门里冲出来护在花玉妍的身前,道:“郡主且先回府里避一避,这些货色交给奴婢便是。”   花玉妍看着府中众人皆是手配刀剑,连平日里扫地的杂役亦是握着一柄大刀,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早知道她府中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却不想竟是各个身怀绝技。   不想在此时多说什么,花玉妍转身便要拉着春韭回府,却听一声呵斥从旁传来。   “住手!”   一旁段宅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段云衡飞身跃进包围圈内,总是淡泊的面上笼着一层寒气,“你们是谁的部下,难道不知道皇上下的命令吗?不得烧杀抢掠,不得欺凌百姓,你们违背圣旨违背军令,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一队兵甲本就是想着趁乱抢一笔发发横财,这一路打来,倒哪里不曾偷偷抢过一些,只要不把事情闹大,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破城之后劫掠财宝,早已是军中自古传下来的惯例,哪里会真有人管这么多。   “你算哪根葱!也敢跟大爷叫板!”那领队的是一个校尉,虽是叫段云衡说中了要害,可是一看他是从旁边的宅子里出来的,便认定他也是个北程人,既是北程人,便没什么好怕的,倒时候杀了便是。   “兄弟们被跟他再废话,杀了这北程的侉子,把女人抢回去孝敬将军!”   说着,挥刀便要上来抓人。   段云衡的眸光一冷,霜色的宽袖一挥便震出一道劲气,将那校尉震了出去。   “放肆!”颂德匆匆跑到段云衡的身旁,对着南耀的士兵厉声喝道,手中举着一块玉石的腰牌:“此乃皇上亲封的临安候和平乐郡主,尔等不可无礼,还不赶快跪下!”   “临安候?平乐郡主?”南耀的士兵闻言,微微有些踌躇,然后嘲笑道:“北程的皇帝都要死了,北程的侯爷算个屁,不过丧家之犬而已,摆什么臭架子,兄弟们,杀了他们!”   “放肆!”颂德一脚便将那说话的兵丁踢翻,踩在他的胸膛上将腰牌举到他的眼前,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家侯爷乃是南耀当今圣上亲封的临安候,是三路大元帅的长公子!”   话音未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是一队南耀的兵马朝郡主府而来,领头的一个白袍银甲的青年将军提枪打马而来,至郡主府前翻身下马,几步上前一把抱住段云衡,然后放开,面上是激动的欣喜,“大哥你腿刚好就不见了,可叫爹担心死了!”   段云衡冰冷面容面上微柔,拍了拍白袍小将的肩膀,“阿昌,好久不见,替我向爹请罪。”   “大哥,爹就在城外,你和我一同去见他吧!”说着便要拉着段云衡走,转身却瞧见那围了郡主府的南耀兵甲,不由的眉心一皱,“怎么回事?”   颂德上前道:“回世子的话,这些人想对侯爷郡主不敬,让侯爷教训了一个。”   段云昌领兵日久,方才只顾着段云衡没有注意,这会儿一眼便看出了事情的缘由,上前就是一脚,将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的校尉又踢倒,在地上猛踹了一顿。   “好你个不长眼的玩意儿,烧杀抢劫到我大哥头上,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是不是!父帅的军令是什么你们没听见、没听见!”段云昌一面踹着,一面骂道,末了吩咐了手下的副将道:“把这帮违背圣命又违反军令的东西带下去,军法处置!”   “是!”   “大哥,我们走。”   揍完了人,段云昌便转身去拉段云衡,却没拉动人,只见段云衡已转过身去,眸光沉沉地看着那个站在人后的女子,段云昌循着目光看去,不由得一愣,脱口道:“花媚玉!”   …………………………   秋风冷冽,带着侵肤的寒意吹在脸上,花玉妍始终静静地站在檀云他们的身后看着,面色平静似水。   其实,她早有一种感觉自己的身份不会想听到的这么简单,却没有想到,不仅她的身份不简单,段云衡的身份也不简单。   皇帝亲封的临安候,平乐郡主。   他是南耀的临安候,她这个郡主竟然也是南耀的皇帝封的,可从她醒来开始,每月的俸禄,拿的都是北程郡主的俸禄。   花玉妍突然有些想笑,自己不过是失忆了,便真的被人当成傻子摆弄了吗?   “阿妍……”段云衡上前一步,却不想花玉妍冷笑了一声,转身便回了郡主府里。   “阿妍!”段云衡下意识想追上去,可手心的拳头紧了紧,到底没有上前。   “多谢侯爷今日解围。”檀云朝段云衡拱了拱手,转身亦带着人回了郡主府里。   段云衡看着郡主府的大门在眼前合拢,心中抽痛了一下,垂下眸子转过身,道:“走吧,我先去给爹请个安。”   段云昌看着他的神情,道:“原来你当时一声不吭地消失是为了来北程找她,怎么难道她不肯跟你回来么?她之前不是总缠着你?”   “她失忆了。”段云衡唇角的弧度苦涩,自己缓缓向前走去。   段云昌追上两步,道:“那你没有想办法帮他恢复……我知道了,是新荣做的对不对?当初皇后派了他出宫!走,我们去把他揪过来!”   “没用的。”段云衡拉住冲动的弟弟,眸光微黯,道:“再说,我也不想让她恢复记忆。”   语毕,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并不再多言。   段云昌看着兄长那黯然的神情,即便是当初被圈禁在那一小块天地时都是没有的,什么叫做不想让她恢复,看刚才那女人的神情根本就是对他无情,不恢复记忆怎么行?   段云昌的心中兀自想着,可兄长既已开了口,他便也不好再说了什么,只好跟在旁边,说些战场上的事情,将兄长的精力分散开来。   ……………………   从府外回到自己的正院中,花玉妍的面上沉静看不出表情来,一直到了屋中坐下,等着檀云进来,花玉妍方才抬起眸子来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檀云的神色亦无甚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道:“方才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花玉妍闻言,别过眸子去,唇角泛出一丝冷笑来,“这么说,你一直瞒着我,你也早就知道段云衡的真实身份?”   “回郡主的话……”   “不要喊我郡主!”花玉妍冷冷截断,“我不是郡主。”   “您是郡主,”檀云认真道:“您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您也当得起这个郡主。”   “什么意思?”   檀云道:“是您治好了临安候的腿,您和您的师兄为他们皇家做了这么多的事,这是您应得的。”   “我治好了段云衡的腿?段云衡的腿怎么了?”花玉妍觉着这简直越来越荒唐了。   “临安候幼时练功走火入魔过,腿上的经脉受损,不良于行,是个半瘫,是您延请神医,拼死寻来的断续草才将他的腿治好。”   段云衡之前是个半瘫?断续草?花玉妍的眉心皱起,用力地在脑中搜寻着类似的信息,竟是一点印象也无。   “我的师兄是谁?”花玉妍索性换了一个话题。   檀云道:“您的师兄如今还在南耀宁京,如今云京城破,怕是再过不久就会到云京来。”   花玉妍又笑了一声,原来她以前的经历这般复杂,竟也能叫她忘得一干二净。   檀云看着花玉妍,试探着问道:“难道郡主不想知道您为什么失忆,临安候又与您有什么关系吗?”   “不想知道。”花玉妍的眼睫垂下,唇边勾起的笑容晦涩,“你出去吧。”   “是。”      ☆、进宫   云京城破,南耀大军攻进城内,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拿下了皇城,俘虏了那一干皇亲贵胄,一夕之间,山河易主,却又没有那么的突然,仿佛早已注定好的一般。   北程国亡,南耀的大军进驻城内,却没有趁机烧杀抢掠,兵马从街道上列队而过,甚至没有踩坏一草一木,好似并非攻破了一座城池而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只不过是接手了几个衙门与城内外的布防,连朝中任职的官吏都没有动一个。   城中的百姓观望了几日,便有几个试探着出来的,后来街边的商铺也试着开了门,不过十日之内,整座云京城又仿佛恢复成了当初的模样,好像那之前几个月的愁云惨雾与风声鹤唳不存在过。   “郡主,段……临安候来了。”春韭掀了厚厚的帘子进屋,禀报道。   花玉妍正在用一碗冰糖银耳羹,白瓷的勺子在青花瓷的碗里随意地拨着,闻言顿了一下,道:“不见。”   “他就在门外的院子里呢。”春韭为难道。   这原本以为国破家亡要出去逃亡,结果事情峰回路转,春韭觉得别说是花玉妍,就连她这个局外人都看不明白……还有那个临安候,怎么就忽然这般情深似海了呢?   花玉妍的眼皮终于抬了一下,“他怎么进来的?”   春韭闻言,还未脱去少女稚嫩的面上浮起一种崇拜来,“侯爷是飞进来的。”   “呵。”花玉妍冷笑了一声,“告诉他让他走,我不想见他。”   “可是郡主,侯爷之前已经登门过好几次了,都让您给拒了,这回他都进来了,您就渐渐他吧。”   从檀云对此事的神情中,春韭也隐隐约约能觉出一些味道来,若那临安候同花玉妍之间没什么,府里的其他人能这么冷眼看着他高老高去,总归不会是怕了他的权势。   “这般为他说话,莫非是收了他的贿赂不成?”花玉妍的眉心一皱,将手中的勺子往碗里一丢,道:“你现在就出去,让檀云把人给我赶走!”   春韭见花玉妍似是动了气,忙应道:“是……郡主。”   语毕,转身就走了出去寻檀云来。   花玉妍坐在屋中,眸底的光芒沉沉,搁在桌上的手心缓缓蜷起紧紧握住,然后倏然抬起头起身,走到了窗子边上偷偷开了一条缝往院子里望去。   冬日的院中萧条,几片枯萎了的叶子落在地上,一阵冷风吹过,从那个立在院中的人的脚下翻滚而过。   花玉妍看着,那个人依旧是一身霜色的衣衫不染尘埃,在这冬日萧索的院中格外显眼,身影颀长地立在那里,淡漠如这冬日的初雪。   远远的,檀云走进院子里,同段云衡说了什么,段云衡仿若未觉,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屋门上垂的帘子,好似那帘子下一刻便会掀开走出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春韭又进到屋中来,道:“郡主,侯爷还是不肯走。”   “叫檀云不用再客气,撵他出去就是。”花玉妍将窗户的缝隙合上,冷冷道。   “啊?撵?”春韭的面上惊讶,叫花玉妍冷冷地睨了一眼,忙又闭了嘴出去。   院子里,檀云一脸淡然地看着段云衡,微微勾起的唇角上待着一种讥诮,“真是风水轮流转,我倒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也能看到段侯爷站在我家郡主门前。”   段云衡负手站着,清俊的面容淡漠,似乎并未听到檀云的声音。   檀云笑了一声,转身间瞥见春韭匆匆上来,一脸为难地看了看段云衡又看了看她,道:“郡主说,请檀云姐姐撵……撵侯爷出去……”   春韭的心里有些怵怵的,听说这临安候可是打下北程的三路大元帅的长公子,郡主这般不客气,大约脾气再好的人脸上都挂不住,如今这云京城中就属那大元帅最大,这临安候若是一个不高兴,那郡主府就……   果然,段云衡听了之后面色动了一下,唇角浅浅地勾起,尽是苦涩,同春韭道:“既阿妍不想见我,那我先走便是,告诉她我就在隔壁,若有事尽管来寻我。”   语毕,又望了那屋子一眼,转身离去。   春韭看着,心下是松了,这临安候果真是极喜欢花玉妍的,不由得一叹,问一旁的檀云道:“檀云姐姐,这临安候与郡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像是特意从南耀过来引我们郡主的?”   檀云凉凉道:“一个过去的旧人而已,如今倒是成了郡主的心结了。”   语毕,嘱咐了春韭照顾好花玉妍,亦走出了正院,春韭回去告诉花玉妍,却见她早已躺在榻上午憩,不是是真累了,还是假睡觉。   ……………………………………………………………………   冬去春来,日升月落,日子一日一日过去,终于在立春后,南耀将整个北程完全收入囊中,改国号大玥,云京改上京,一统中原,从此天下再无南耀北程之分,皇帝赫连琛早在去岁入冬时便下旨迁都,如今这大玥国的帝后也终于在立春后正式从南耀迁到了上京。   帝后进京那一日,花玉妍并没有去看,只是听去看的春韭回来报告说这坊间有传闻,那大玥的帝后同当年北程政和帝在位时的锦衣卫正副指挥使的容貌十分相像。   十分相像?花玉妍在听完这一句后不由哂笑一声,道:“什么像,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啊……啊?”春韭的神色惊住,她好像……好像听到了什么王朝的辛秘……   “郡主您……您怎么知道的?”   花玉妍也叫自己的话愣住了,细细一想脑中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   檀云说她之前是为南耀的帝后做事的,看来这果然是没错。   帝后进京,整顿朝政,之前让停滞摆放的事情统统摆上的台面,比如安置旧朝皇室贵族,还有处理旧朝的文武百官。   其中花玉妍关心的,自然就是新朝廷处理旧朝文武百官的事情了,因为那个周文征,她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着他的面了,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只是在城破后春韭跟厨房的人出去买菜的时候听到,五城兵马司指挥和他的儿子在破城之前就逃了,只留下一家的孤儿寡母,在城破那一日叫流民趁乱抢了,府中上下无一存活。   花玉妍得到消息的时候便猜到,这五城兵马司指挥的一家绝非死在流民手里,破城的时候她也在外面,知道那流民并没有想象中的这般凶悍,根本抢不了权宦之家,这多半也是同她的郡主府一样,遭的是攻进城的第一批南耀兵勇,而非北程的流民。   这五城兵马司指挥既然遭了灭门,那么也就是说周文征的那个心上人定也是遭了不幸,他的心上人死了,也不知他此时知不知道呢?   花玉妍很担心周文征,可是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他,只能在府中干等着消息,却等来了宫里皇后娘娘召见的口谕。   ……………………………………………………………………   巍巍宫阙,琉璃金顶,领路的小太监一路躬着身子低着头带着花玉妍走过长长的宫道,七歪八拐便到了一座宫室之前,往里头通传了一声后,花玉妍便叫直接带进了宫殿之内。   花玉妍的心中对皇宫是完全陌生的,可莫名听到皇后两个字的时候却并不陌生,甚至对于进宫之事也完全感觉不到紧张,跟着内侍进了内殿,老远便听着了里头的欢笑声,进去一瞧,只见殿内的纹着富贵牡丹的地毯上,一个二三岁的娃娃正拿着一个风车满宫室跑着圈,身后的太监乳母紧紧追着,生怕将那小祖宗摔了,而最里头的榻上,一个身着银红色绣凤舞九天宫装的女子正坐在那里,一脸笑颜地看着那个孩子。   “皇后娘娘。”花玉妍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参见皇后娘娘。”   听到声响,那宫装的女子终于从那孩子身上转过眼神来,笑道:“你还同我客气什么,快过来坐。”   说着,招了招手道:“承元,快过来,这是你玉姨。”   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熟悉,花玉妍依言走到那榻的另一边坐着,隔着小几看去,这皇后的容貌秀丽甚是年轻,左不过比她大了几岁罢了。   “玉姨好。”方还在殿中疯跑的娃娃,一听母亲的召唤,立即便停下扑到了皇后的怀中,对着花玉妍乖巧道。   花玉妍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那皮肤水嫩的,好似一掐就能掐出水来,有些肉呼呼的脸上一双眸子生来便极是幽深,衬着那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鼻子嘴儿,好似一个玉娃娃。   “好可爱的孩子,几岁了?”花玉妍不由瞧得心都化了。   皇后轻抚着娃娃的脑袋,柔声道:“告诉玉姨,几岁了。”   小承元认真道:“三岁了,父皇说要教我习武了,将来好保护母后。”   花玉妍忍了忍,终是忍住没出手去掐他的脸颊,笑道:“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皇后欣慰地笑了笑,面上全是母爱的柔光,道:“承元,到里头歇会儿,跑得都是汗,母后同你玉姨有话说。”   “母后亲亲。”小承元的头一仰,撅起小嘴巴。   “好啦。”皇后低下头让小承元在脸上亲了一口,又在小承元的脸上亲了一口,将他从腿上放下,道:“到里头去玩儿吧。”   “嗯。”小承元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迈着小腿往后面走去。   皇后笑着看着小承元进了后殿,方才转过头来,看着花玉妍道:“新荣说你失忆了,所以如今你是不认得我了?”      ☆、企盼   “你是皇后娘娘。”花玉妍道。   皇后闻言,不禁笑了笑,“以前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你总是唤我玉郎,天天喊着要嫁给我呢。”   “呵呵。”花玉妍干笑,檀云说以前她有眼无珠,同一个女扮男装的人纠缠了好几年,莫非就是这个皇后?   皇后看着花玉妍的反应,有些失望道:“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呵呵。”花玉妍不知该说什么,又只能干笑。   “不过,”皇后又笑了起来,道:“不记得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一切重新开始也好,我告诉你你我可是相识了十余年,我一个人在这宫中也是寂寞,既然你在上京,可要时常进宫来陪我才好。”   花玉妍看着眼前的这个皇后,心中升起的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同她说话的时候也是一种极亲切的感觉只想能多见见她说上许多的话,可是又忘记了该说什么,但虽然不能交谈,亦觉得十分欣喜,是以面上也笑了开来,点了点头。   “皇上驾到。”   正在此时,太监的传呼声从外面传来,皇后面上的笑意微顿了一下,依旧是坐着,花玉妍却是心中一震,站了起来。   “参见皇上。”   殿内的内侍宫女跪了一地行礼,一个身穿玄色云龙过肩圆领袍的男子从殿外大步走进来,道:“皇后觉得寂寞,可是朕做得不对?”   “你是皇上,这天下哪里有你不对的事情。”皇后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起身懒懒行了一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行了。”皇上一把扶住皇后的手臂将人往榻上一按,“如今外头的形式还不稳,倒时候朕陪着你一道出去走走就是。”   花玉妍没敢抬头,但心中暗忖这皇后皇帝的关系还真是不同,明明是九五至尊,却好像怕了老婆似的,样样都依。   正想着,花玉妍觉着头顶有一道视线灼灼地贴在自己身上,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只见入目的是熟悉的霜色袍裾,再往上,那双熟悉的淡泊眸子映入眼中。   段云衡。花玉妍的心中跳了一下,像叫烫了,赶紧将眸光垂了下去。   皇后的眸光再被花玉妍和段云衡的身上走了一遭,淡淡道:“临安候也来了,今儿什么风,把你也给吹来了?”   段云衡未语,皇帝却先道:“今日散朝后朕有些朝政上的事情商议未决,所以宣了他和几个尚书在上书房商议,正好上回你说承元病的时候吵着要见他,朕便叫他一道来了。”   “哦,那正好,”皇后闻言,笑了笑,道:“正好今儿玉妍也在我这儿,快用午膳了,今儿你们便在我这儿一道用了午膳再走吧。”   “臣领旨。”一直未开口的段云衡立即拱手谢恩道。   “玉妍你觉得呢?”皇后转过头问道。   花玉妍哪里敢不从,只好也行了一个礼,算是认了。   ……………………………………………………………………………………   午膳很快就被摆上来了,小承元从后殿出来,先是拉着他父皇玩儿,后来见着段云衡便吵着要他的抱,皇后在一旁打趣着段云衡这般讨孩子喜欢,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花玉妍在一旁待着,也不敢多抬头待落座之后只是吃着自己前头的那碟子菜,一整顿饭都食不知味,直到饭食撤下,小承元吵着要皇后抱着睡觉,花玉妍才叫皇后放了出去,自然段云衡也一道请旨退了出来,同花玉妍一道出宫。   宫道深深,大约是因为帝后才方搬进宫的原因,这宫内的守卫虽森严,但内侍宫婢却是不多,引路的太监在前面缓缓地走着,花玉妍垂头跟着,没有去看旁边一道走着的人。   段云衡亦没有声响,直到出了宫门,到了花玉妍府中马车所在的地方,段云衡才停下来,目送了她上了马车,竟是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大大出乎了花玉妍的意料。   微风吹起马车的帘子,花玉妍偷偷往后瞧了一眼,只见那霜色身影负手立在那里,目送着她的马车远去,面上的神色淡泊宁静,却是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凝重。   花玉妍看得心中有些憋闷,便不再去看,靠在马车厢上回了郡主府。   接下来的几日,那皇后仿佛真是在宫中无聊的紧,时常宣她进宫作伴,花玉妍倒也好,反正她与这皇后之间本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熟稔,是以虽然不能叙旧,说些时下的趣闻,陪小承元玩玩倒是极好,不过半个月下来,花玉妍不仅同皇后处得亲密无间,与小承元的关系也是极好,期间偶尔段云衡与皇帝一同来过几趟,也一同用过膳,一同出过宫,段云衡却如第一回一般,她不说话,他亦不主动开口,每每只是目送着她的马车走远。   花玉妍觉着心底的滋味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一段时间,便很快叫另一件事情消弭得无形。   她看到周文征了。   彼时,她正在品香楼里打包要带给小承元的点心和小吃,正在大堂等着时,便见周文征从二楼走了下来。   “周大人……”花玉妍不由得一怔,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   虽然自上回以后她不曾再见或周文征,但是她知道,周文征的才华还是比较得如今的新帝赏识的,再朝中也依旧有一份官职,甚至比以前的官职更加得重用一些,仕途可谓明朗。   此时并非饭点,酒楼中的人并不多,是以周文征从楼上下来,自是一眼瞧见了花玉妍,不由得神情顿了一下,然后朝花玉妍走来。   见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朝自己而来,花玉妍的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想起上一回她惹了周文征厌恶的事情,花玉妍的心中就有些胆怯,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下官周文征,参见郡主。”   却不想周文征走至跟前,只是拱手行了一礼。   想到眼前的人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所以才不得不过来见礼,花玉妍的心中不由得失望,怔怔地抬了抬手,想要去扶可是又不敢,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了镇定道:“免……免礼。”   “谢郡主。”周文征直起身来,儒雅的面上神色淡淡。   花玉妍看着周文征比起曾经明显清简沧桑了不少的面容,终是忍不住道:“周大人近来过得可好?”   周文征闻言一笑,带着一种凄凉,“亡国之臣罢了,哪里有什么好不好。”   花玉妍看着周文征面上的凄然之色,知道文人皆有傲骨,在这个问题上大约就如民间女子一般烈女不嫁二夫,他们大概也是不愿做那二臣的,只是在皇权面前不得不低头罢了,便安慰道:“周大人此言差矣,之前北程皇朝主幼,由太后把持朝政,弄得天下不宁,再往前,那政和帝先是宠信宦官,后又迫害亲子,早已是有违天道,如此一个残破的山河急需一个明君重振,还百姓一个安宁,如周大人这般的有才之士,自当则明主而栖之。”   “是啊,明主……”周文征的面上划过一种恍然与复杂的纠结,,“如今的皇帝的确算是一位明主……”   花玉妍笑了,道:“既是明主,以周大人的才华必定能够大展身手,倒时候便是名留青史的一代名臣。”   “名臣?”周文征一笑,不是是嘲还是怅,“倒是希望借郡主吉言了。”   花玉妍见周文征似乎终于是开窍的模样,便忙道:“以周大人的才华何必愁这些,今后青史留名必定是有你的位置。”   周文征的眸光垂着,看不清眸中的神色,只是唇角轻轻勾了勾,正在此时,春韭同小二领着大包小包从后厨出来,周文征不由问道:“郡主这是?”   “哦。”花玉妍笑道:“这是给皇后和太子带的点心零嘴,皇后娘娘吃腻了宫中的口味,便想换换。”   “原来郡主是要进宫,郡主同皇后娘娘的关系还真是极好。”周文征垂下的眸中划过一抹暗光。   “是啊。”花玉妍点了点那抱着点心零嘴的大小油纸包,应了一声,转身对周文征道:“今日还要进宫,周大人,告辞了。”   周文征行礼道:“郡主慢走。”   出了品香楼,上了马车,春韭不由道:“郡主,方才那个真的是周大人?”   花玉妍还沉浸在方才周文征终于主动同她讲话的喜悦之中,面颊的上颜色飞红,“那还有假,这世上莫非有两个周文征不成?”   “可是……您之前不是说过那周大人有心上人,理都不肯理您,还……还讨厌您……”春韭有些不大敢相信,方才那个一脸温文有礼的会是之前那个一脸冷漠,连花玉妍落水都懒得多看一眼的人。   “死丫头,”花玉妍一指头戳在春韭的额头上,“他的心上人已经嫁人了,而且你也说她在大军进城那一日就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心上人?”   “可……可是……”春韭想说,按照她看话本里的经验,这移情别恋恐怕不会这么快,要不那临安候之前天天往郡主府门口戳着,怎么也不见你动一下眼皮子?   “可是什么?本郡主这般花容月貌,难道就不兴他会中意与我么?”花玉妍觉得,定是那周文征的心上人死了,彻底绝了他的念想,所以他才能看到她。   看着花玉妍这般怀春的模样,春韭着实不忍启齿,不知为何,她觉着自己郡主在寻常的时候总是清醒冷静异常,比如在临安候身上,而一旦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便……比如在周文征身上,真真叫她这个贴身丫鬟不知劝什么好。      ☆、遇刺   进了宫,花玉妍拿了从品香楼打包的零嘴给小承元,小承元果然是极开心的,他才堪堪到启蒙的年纪,正巧今日又将那启蒙的《千字文》一口气全背了下来,从学到背,前后不过一日的功夫,着实叫皇后的心情大好,至午时皇帝过来用膳又将此事报给了皇帝听,登时趁着龙心大悦,皇后便叫皇帝应下了微服出游的事情。   听到那个《千字文》,花玉妍不由想起了自己当初学的样子,真真是学一段就如揭了她一层皮一般,恐怕一般的先生早气得撂挑子走了,唯有段云衡能沉得住气硬是陪着她学完了整篇。   思及此,花玉妍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段云衡,身为皇帝钦点给太子启蒙的太傅,他如今也是功不可没,而且经历了她这种天生没慧根的弟子,给如此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的太子启蒙,怕是件叫人心情极愉悦的事情吧。   花玉妍的眼神望过去,不想段云衡也正好往她这里看,那神情中略带着一种隐隐的沉重,叫花玉妍看的不由错愕。   对面,段云衡站在皇帝身边,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便主动将眸光收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微拧的眉心泄露了一点心绪,花玉妍不由想开口去问,却碍于一旁皇后和皇帝还有小承元正一起聊得开心,都是说几日后出游的事情,只好作罢,待到出宫的时候,段云衡又一个人先走了,说是去了锦衣卫,叫花玉妍连个背影都没瞧着。   花玉妍的心中不由有些郁闷,但毕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转眼间便也忘了,出了宫便往郡主府去,提了一个装了药与粥菜的食盒匆忙往周文征的住处而去。   前两天她出宫回府的时候在街上碰见他了,知道他病了,花玉妍觉得,这是一个她示好与接近他培养感情的极好机会。   ……………………………………………………………………   春夏交接,正是天清气爽莺飞草长的好时节,一辆马车悄悄从皇城中驶出,往城外而去,直至城外的苍山脚下,马车方才缓缓停下,车帘从两旁被分开,率先伸出一片霜色的袍角,一个挺拔的身影从车内出来,然后是一个身着玫红色衣裙的娇艳女子,紧接着的是一个穿着锦袄的小娃娃,迫不及待地从车里头跑了出来,跳进了那霜色衣衫的男子怀中,又伸手去拉那玫红色衣裙的女子。   “衡叔叔,玉姨,抱。”   “好了,你玉姨的手不方便,有衡叔叔抱着你就好了。”从车内又出来一个身着丁香色衣裙少妇打扮的女子,从矮凳上踩下来,在那娃娃的脸上捏了一把,“昨儿是谁说今儿自己走的,这还没走呢,就要抱了。”   “对,有道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出尔反尔的,自己下来走。”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从车内又出来一个身着青莲色便服的男子,虽是一身简单的圆领袍,却是挡不住一身的帝王威仪。   “唔……”那娃娃哼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便落了地。   “好了,等会儿走累了,再叫你衡叔叔抱你。”花玉妍暗暗摸了摸小承元的头,安慰道。   “嗯。”小承元点头,拉住花玉妍的手,想了想由觉不够,硬拉着花玉妍往旁边挪了挪,又拽住了段云衡的手,方才开开心心地往前走去。   花玉妍的心中生出一种异样呃感觉,有些不自然地往段云衡脸上看了看,却见他的神色自若,并未注意到她。   心中莫名黯了黯,不过幸好有小承元在,一路上拉着他们蹦蹦跳跳,花玉妍生怕这小祖宗摔了,全副心神都摆在了他的身上,根本没空□□再去看段云衡,好不容易才到了了半山腰上的昭翎寺。   “承元,累不累?”皇后弯下腰,擦了擦小承元额头上的汗珠。   “不累。”小承元好容易才能出来一回,看着什么都好都有趣,自是感觉不到累的,指着寺中的莲池道:“母后,我要去看水里的锦鲤。”   皇后看着小承元的兴奋样,嗔道:“你这孩子,莫非这寺中的锦鲤与宫中的不同不成?”   花玉妍笑道:“太子殿下要看,便让他去看看,说不得在孩子的眼中,还真有些不同也未可知呢。”   皇后无奈道:“你呀,他说什么都是好的,都依着,也不知你以后自己有了孩子是不是也这样千依百顺。”   “若我以后有了孩子也同太子殿下这般可爱,自也是要千依百顺的。”花玉妍觉得,这般玉雪可爱的孩子在眼前,他要什么有不能给的呢?   皇后摇了摇头,道:“好吧,快去吧,仔细别掉进池子里。”   “谢母后。”小承元得了皇后的话,迫不及待地往莲池边跑去,花玉妍亦急忙跟上。   另一边,段云衡同皇帝走在一起,虽难得得闲出来一趟,可仍忘不了家国大事,在一旁低声议论着。   寺中的和尚送来茶水,叫跟着的侍卫拦住将托盘上下都检查了一边,皇后瞧见送来了茶水,便朝皇帝与段云衡那里招呼道:“行了,这些事情你回去不能说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是叫你陪陪我,可不是给你换个地方说事的。”   “好,”皇帝叫皇后一说,无奈地叹了一口,朝皇后走去,伸手捏了捏皇后的耳垂,低声道:“莫非我每夜陪着你的时辰还不够多,叫你这般埋怨我?”   “去,少不正经。”皇后的面上微红,一把拍掉皇帝的手。   寺中的和尚将茶点奉上,皇后转身便去要去招呼小承元和花玉妍过来,却冷不防那和尚放下托盘的瞬间宽大的僧袍袖底倏然弹出一把匕首来,直直便刺了过来。   “阿月当心!”皇嗣的面色一变,伸手将皇后一把推开,单手去劈那手腕,却不想那刺客的武功高强,皇帝慌乱之中出手,竟叫躲了开去。   那边厢花玉妍听到声响,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刺客出手,不由得心头一惊,尚未反应,倏然之间本平静无波的莲池突然发出一声爆响,竟是从水里蹿出了一个手拿大刀的黑衣刺客来,花玉妍未及多想,下意识便抱住了小承元蹲下,将他紧紧护在了自己怀里。   “阿妍!”一身焦急的呼和,段云衡已是挡在了花玉妍的身边,抽出腰间的软件抬手一格剑风一扫,将刺客挡下,伸手从地上拉起花玉妍扯到一边,问道:“没事吧?”   花玉妍的惊魂未定,摇了摇头,低头去看一直拉在身边的小承元,见他的小脸虽然吓得苍白,但眼神中却是镇定。   “护驾,护驾!”有呼号声响起,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倏然出现了许多的玄衣人来,花玉妍心中一松,是皇帝的翎卫。   一时间刀光剑影,原本在寺中随喜的零散游客不知何时都变成了目露凶光武功高强刺客,同皇家的翎卫打做一团,花玉妍的心中有些害怕却也不是太怕,仿佛这样的场景曾经也是经历过的,所以在心底的深处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才有些慌罢了。   “阿妍,在我身后不要怕。”段云衡手执长剑护在花玉妍的身前,虽然翎卫已经控制住局势,但仍要防有什么漏网之鱼突破防线。   低沉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刚才那惊慌的喊声不是出自他口,花玉妍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心中生出的是一种安心的感觉,不禁有些怔怔的。   “母后!”花玉妍的心思纷乱,却忽然听小承元一声呼喊,原是他回过神来,看见了皇后摔在地上捂着肚子起不来的样子。   “皇后娘娘!”花玉妍一惊,那小承元已是拉不住不顾危险跑了过去,花玉妍和段云衡亦追了过去。   “母后……”小承元跑到皇后的身边,伸手要去拉皇后的手臂。   “先别碰母后!”皇后急忙出声阻拦,一手撑在地上,一手则紧紧捂着肚子,面色发白。   “母后……”小承元一惊,手不由得缩了回来。   “阿月,你怎么了?”皇帝动了几招亲自将身边的刺客解决了,回过身来却见皇后摔在地上的模样,面色倏得一变。   皇后的手紧紧抓住皇帝的手,咬着牙道:“我……肚子疼……”   “阿月……”皇帝的面色愈发紧张,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皇后抱起,“回宫!”   “父皇……”小承元抓住皇帝的袍角,小嘴紧紧抿着,面色苍白,不知是被刺客吓的,还是因为紧张皇后。   皇帝低下头看了他一眼,道:“元儿要像个男人。”   “嗯……”小承元应了一声,带上了哭腔,放开了拽着皇帝袍角的手。   “阿妍,走!”段云衡弯腰一手抱起了小承元,一手拉住花玉妍便往寺外走,将寺中的刺客交给了翎卫处理。   …………………………   夕阳斜照,原本一场好好的出游变成了一场刺杀,皇帝带着皇后赶回宫里寻了御医来看,竟是号出了喜脉,却叫那一摔动了胎气,大的小的都不得好,皇帝自责自己的那一推之余大怒将刺客全部处死,并迁怒昭翎寺下令寺中人等全部处死,还是皇后与几个心腹大臣为了不叫新帝刚刚一统天下便落下残暴的名声,硬是拦下了方才没有多累及人命,不过皇帝也是连续罢朝在福安宫里寸步不离地陪着皇后。   ☆、乱党   御医说要静养,于是整座福安宫便叫层层封锁了起来,连声虫叫都听不见,小承元也叫拦在了福安宫外,花玉妍进宫探视的时候,小承元拉着她与段云衡眼睛红红的,却硬忍着没掉眼泪,直看得花玉妍心都疼得揪起来了。   花玉妍的心中隐约有一点印象,大约知道这皇后的怀小承元的时候就极是艰难,几乎是拿命去搏出来的,哪里知道这第二胎依旧如此多波折,也难怪皇帝最后会下令封宫,别说福安宫,连宫门都戒了严,除非特招,谁都不许在宫里乱走一步。   见不着皇后,进宫也艰难,花玉妍便只好在宫外等消息,一停下来,便想起了周文征的病来,想着自己也一心放在宫里的消息上,已有段时日没有去探望过他,便让春韭备了马车,往街市上买了几样补品点心,径直往周文征处去了。   “郡主,您这几日担心宫里的皇后娘娘,脸色也不太好,不如咱们改日再去,您回府里歇息一日吧。”   马车里,春韭替花玉妍倒了杯茶递过去,有些担心道。   花玉妍闻言,忙拿了手镜左右端详自己的脸,粉与胭脂都抹得极均匀,只眼睛中透出些疲惫,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臭丫头,”花玉妍将手镜放到一边,舒了口气,嗔怪道:“吓死我了。”   “郡主您前几日成日在宫里陪小太子,来来去去的,檀云姐姐一直担心您的身体吃不消,这还没好好歇一日呢就往周大人那里去,若是累病了可怎生是好?”春韭表示真的很担心,她这主子,着实是不知道为自己着想。   “没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花玉妍觉着周文征最近对她的态度才有些好,见不着他她才有事儿呢。   春韭望着花玉妍又是那种面带羞赧的神色,不由得叹了一声,正想伸手将买的糕点补品方整齐了,马车倏然一震,惊得马车中的人猛地晃了一晃。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花玉妍叫手里的杯子洒了一手的茶水,裙摆也湿了一块,不由得蹙眉问道。   车夫没有回应,只是车帘子一掀,段云衡从外头拱腰进来,面色沉沉地一把抓住花玉妍的手臂,道:“跟我走。”   “喂!”花玉妍一惊,挣了一挣,没有挣脱,让段云衡从车厢里头拖了出去,才堪堪甩开挣脱,“你干什么,放手!”   段云衡的神色难得的有些阴沉,对着她道:“你想不想知道那日昭翎寺的刺客是怎么知道皇上皇后的行踪?想不想知道谁是主谋?”   “你……”花玉妍有些惊诧地看着段云衡,“你查……到了?”   “想知道就跟我来。”段云衡一把伸手揽住花玉妍的腰,腾身一跃便翻上了停在一边的骏马上,一抖缰绳,“驾!”   “郡主……郡主!”春韭追出两步,段云衡早已带着花玉妍转出了路口不见踪影。   耳边的风声呼啸,花玉妍叫段云衡压制在双臂之间策马疾行,不能挣扎,也不敢挣扎。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去,你放我下来!”花玉妍不是不想知道刺客的真相,只是不想同段云衡在一起。   “你必须去!”   骏马疾驰过大街,段云衡的眸光深沉如一眼深井,透着一股子幽幽的寒意,扬鞭策马。花玉妍坐在前头看不见段云衡的神情,也挣不脱桎梏,只好去看眼前的路,是往城西去的。   “吁——”一声长喝,段云衡倏然勒缰,抱住花玉妍一道下了马。   “来这里做什么?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城西乃是旧朝东厂司礼监在城里的旧衙门所在,当年几乎没有百姓敢在城西走动,不过东厂衙门废弃已经有些年头,但城西的这一块却始终繁荣不起来,依旧十分荒僻,特别是旧东厂衙门周边,只有外边的流民难民往那待,新朝也还没有精力去管这些细的。   “去了你就知道。”段云衡的手始终进京箍在花玉妍的手腕上,拽着她往前到了一处破旧的酒馆里。   “侯爷。”一进门,便有一个男子迎了上来对段云衡行礼。   “怎么样了?”段云衡沉声问道。   “鱼儿都进网了,林大人已经亲自在那里埋伏了。”   花玉妍看着那个男子,乃是一身的飞鱼服,腰配绣春刀,新帝到上京,恢复设立的第一个衙门,便是北镇抚司,这一位看官服,起码是个锦衣卫副指挥使。   “好。”段云衡道:“此次若能一网打尽,皇上必有重赏!时辰差不多了,严大人也随本侯一道去吧。”   “是。”那姓严的大人拱手应了一声,仿佛没有看到花玉妍一般,挥手点了人,跟着段云衡一道出了酒馆。   看着那一群锦衣卫,花玉妍自然是猜到定是皇帝派他们查到了此次刺客的窝点,只是为何段云衡非要带着她一道过来抓人?   城西多巷子,花玉妍随着段云衡在巷子里七歪八拐了一会儿,便远远瞧见了在各处埋伏的另一队锦衣卫的背影,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男子迎上来同段云衡行了一礼。   “侯爷,人就在里面。”   花玉妍抬头往巷子的墙壁后边望去,隐约可见一处雕梁画栋的阁楼所在,只是失修久了,叫风霜蚕食地有些陈旧。   段云衡的眸底微闪,道:“我先进去,你们见机行事。”   那人闻言一愣,道:“侯爷,里头的人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您进去若是遇到危险……”   “不必多言,”段云衡抬手一止,“你们按皇命行事就是。”   语毕,拉着花玉妍就要往那墙内跃。   “喂!”花玉妍忙双手拖住段云衡的手臂,“锦衣卫的人不是已经包围了这里么?你还要带着我进去做什么?里头的都是刺客,你还想看什么?数数有多少人吗?”   上回刺客的武功都这么厉害,她又是个半残废,进去不是找死吗!   段云衡回头看着花玉妍,神色坚硬固执,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和我进去。”   “什么事情?”   花玉妍的话音尚未落下,段云衡已经抓着她凌空一跃,径直上了墙头房顶。   “喂……”脚下是长了草的瓦顶,花玉妍压低了嗓音揪着段云衡,这回是真的不敢乱动了,谁知道叫刺客发现了会怎么样。   段云衡仿若未闻,只是拉着花玉妍在房顶上蹲下,然后伸手去掀屋顶的瓦片。   “你……”花玉妍觉着这段云衡简直是疯了,缉拿刺客,刺探情报,放着外边那么多锦衣卫不用亲自上阵也就罢了,竟然非要带着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过来,很好玩吗!   瓦片缓缓被移开,花玉妍的心也是提到了老高,若是落下一点尘土叫人察觉,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小心翼翼地将瓦片移开,段云衡的面色沉静,也没有急着往里头看,只是手一拽,逼着花玉妍往里头去看。   你有病呐!花玉妍蹙着眉白了他一眼,无奈往屋下头看去,只见那下边一间不大的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方桌,乌泱泱地围着一圈的人,起码有数十个。   天呐,早知道是前朝的余党做的乱,人数果然不少,恐怕外头的锦衣卫要围剿也要花一番功夫。   眸光在屋子里一转,花玉妍的目光倏然在一个带着玉簪的头顶顿住,这玉簪的模样好生熟悉。   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用段云衡压着,花玉妍自己便俯低了身子凝神去听里头的交谈声。   “……狗皇帝奸猾,当年他在锦衣卫时便无人能敌,还有那个妖后武功高强手段狠辣,也不是好相与的。”   “此次行刺还是布置仓促了些,如今我们势弱,寻不到好手,听说那妖后动了胎气,此次行刺若是能除掉她肚子里的孽种,也算是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壮士!”   “对啊,经此一次,也不知那狗皇帝还有没有胆量出来,若是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行了,你们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先听听杨大人怎么说!”   话音一落,屋中一时安静,只听一人缓缓道:“如今行刺未果,那狗皇帝定是不敢再出来的,便是出来,他身边的翎卫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只有静观其变,同时再联系那些我北程的旧臣,如今虽然朝廷狡猾残暴,但是我北程那些在还在朝廷里的旧臣并非都是真心向着新朝的,若是能策反几个要臣,便是为我们将来举事更多了一分方便!你说呢,周大人?”   “杨大人说的是,如今新朝刚刚建立,根基尚是不稳,人心不齐,自是最容易策反的时候,只要我们能多策反拿下朝中的旧臣,便是如虎添翼,倒时候只要时机一到,我们便举事,一举推翻那狗皇帝!”   清清朗朗的声音自屋顶下面清晰传来,花玉妍的面色猛地一僵,是周文征,他竟然还同旧朝的乱党在一起!   “对,只要时机一到,我们便拥立陵阳候为新皇,推翻那南蛮子,重振我北程山河!”      ☆、未婚妻   “对,推翻那南蛮子,重振我北程山河!”   “重振山河!”   激昂的口号声从下面传来,花玉妍的眉心紧蹙,这北程的气数已尽,新帝的手段厉害,这些旧朝余党根本成不了气候,这周文征终是个迂腐一根筋的书生,只知愚忠旧朝却看不清天下的形势,这一回恐怕前途丢了,命也要没了,也不知念在当年的那么一点点旧情的份上能不能求皇后绕他一命,贬出关外去也没有关系。   “好!”   那姓宋的男人的手一挥,那激昂的口号声便停了下来。   “有各位壮士在,我北程必兴,此次召大家前来,还是要商议今后之事。”   “今后之事,恐怕还是要多倚仗周大人才是,那狗皇帝和妖后的行踪,还是要靠周大人多打听呀!”有人突然道。   “是啊,”那姓宋的一顿,道:“此次之事虽然不成,乃是那南蛮子狡诈,但是还要多谢周大人将情报送过来,今后……恐怕还是要委屈周大人了。”   周文征忙道:“宋大人哪里话,为北程鞠躬尽瘁我周文征在所不辞,哪里能说什么委屈。”   “听说……那平乐郡主娇蛮得很,已二十有余却仍未出嫁,也不知……还是要委屈周大人了……”那姓宋的站起身来一揖。   “宋大人折煞文征了,文征不过是与她虚以委蛇罢了,哪里比得上前面真刀真枪与南蛮子厮杀的壮士呢……”   屋下的声音渐渐开始在花玉妍的耳中变得模糊,花玉妍的面色发白,直直地看着屋下的人影,屋下的人微动,露出了半张侧脸来,是她日思夜想的面孔。   原来,他会主动同她说话,是虚以委蛇,原来,那日被刺杀,是她透出去的消息……   有温热的掌心缓缓覆上攥紧的手背,段云衡的眸光担忧。   “你走开!”花玉妍像叫刺扎着了,猛地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来。   “谁!”   “什么人在上面!”   “砰!”   门被撞开,是埋伏着的锦衣卫冲了进来。   ……………………………………………………………………   几丝的清风从屋顶上拂过,带着微微的凉,花玉妍蹲在屋顶上良久,腿早就麻了,忽的站起来不免脚下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阿妍!”   段云衡忙伸手拉住花玉妍的手臂,轻轻一带便将人揽进了怀里。   “放开!”花玉妍一挣,可哪里去段云衡的对手。   “阿妍,事实的真相你已经看到,莫非你还要执迷不悟下去?”   前后两世,段云衡是最知道花玉妍的禀性的,那种一头撞进去就闭着眼睛到底的固执劲儿是谁都拉不回来的,只是上一世花玉妍并没有知晓过真相,段云衡不知道以花玉妍的性子,这一回到底会如何,可看这如今的反应却依旧是……   “真相?”花玉妍凉凉地笑了一声,猛地一挣扎,“段云衡你给我滚开!”   “阿妍!”   花玉妍挣得用力,一下从段云衡的手臂桎梏间脱离了出去,段云衡怕她在屋顶上站不稳忙又伸手要去扶,却叫花玉妍一把挥开。   “阿妍,周文征利用你,他不是个好人!”   花玉妍讥诮地笑了一声,缓缓檐角的方向一步一步退去,“他不是好人,那你又是什么?”   语毕,转身就要跃下屋顶去。   “阿妍,你不能下去!”段云衡的身形一动便瞬间移到了花玉妍的身边,拉住她从另一边跃下了屋顶,几个起落间便跃到了重重锦衣卫的后边。   “段云衡你放开我,你滚开你滚开!”双手叫段云衡紧紧钳制动弹不得,花玉妍只好用撞的用脚去踢。   “阿妍,你刚才难道没有看清楚听清楚吗?周文征他在利用你,他在利用你,这样的伪君子你还有什么好喜欢的!”   段云衡的声音有些冷,眸光却止不住微微颤抖着,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即便她知道真相依旧会执迷不悟!   花玉妍的心中是乱的,更是伤心的是怒的,周文征欺骗她利用她,可是她喜欢了他这么久,她便是有怨也不想他死在锦衣卫的手里,她依旧是想他活着的。   心中纷乱,可情势却是紧急,花玉妍脱口便骂道:“段云衡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难道就不是伪君子吗?你明明有未婚妻,却还是要接近我,段云衡你才是真正的心怀叵测,真正的伪君子!”   闻言,段云衡面上的神色猛地一顿,淡泊的眸底终是翻出一道黑色的波浪来,紧紧抓着花玉妍的手猛地一收将人拉进胸前:“花玉妍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的未婚妻子就是你,我接近你只是想你中意我想你注意我想你重新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去喜欢周文征那个伪君子!”   段云衡抓着花玉妍的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用力得微微有些颤抖,从来淡泊的眸中怒瞪着,有怨有恨有哀,从来没有起过这种波澜,所以愈发显得震慑人心。   花玉妍叫震住了,呆呆地看着他眸中的波光微微颤抖。   “你知道,”段云衡一字一顿道,“我不信你不知道,可你却装作不知道。”   “花玉妍,你好狠的心。”   一字一句,仿若掷地有声,字字铿锵敲击在花玉妍的心间。   是的,她知道,她猜的到,从北程国破的那一日起她就能够猜得到,只是她不想猜下去,不想知道为什么段云衡会突然出现郡主府的隔壁,为什么段云衡肯教她诗文,为什么段云衡想要接近她,为什么檀云第一次见到段云衡会是那副神情,为什么段云衡对自己的未婚妻情深意重却移情于她……   她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因为她的心中有了周文征,她真的中意周文征,所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是自私,就是这般自私,自私地只想生活在如今的记忆里。   “摆箭阵,准备!”   弓弦拉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花玉妍的心中一惊,急忙转过头去,只见身前三队手身背羽箭,拉弓如满月的锦衣卫犹如一道城墙般背对着他们矗立前面,上弦拉弓,羽箭直指旧朝乱党所在的方向。   “不要!”   “放箭!”   一声喝令响彻如雷,轻易便盖过的花玉妍的的声音,漫天的羽箭一轮接着一轮交织成箭网铺天盖地而去。   “啊!”   “啊……”   羽箭穿透骨肉,惨叫的声音阵阵响起,几乎是一瞬之间,原本还与锦衣卫殊死搏斗的旧朝乱党便倒下了一片。   “周文征……不要……不要!”   花玉妍在段云衡的手里疯狂地又踢又撞,却不能撼动他半分,段云衡低头看着花玉妍的样子,眼底血红,任由花玉妍踢打挣扎一丝不肯松手,哪怕是花玉妍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渗出血来,都不曾动摇过半分。   “轰,轰,轰——”   震天的响声响起,是锦衣卫箭阵的最后一步,震天雷的火光燃起,结束了所有的垂死挣扎。   “放开我……”   花玉妍终于没有了力气,软软地顿下身去,妍丽的面容上精致的妆容叫泪水冲花。   段云衡缓缓放开手,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上,是几个触目惊心的深深齿痕,一点点地往外渗着血。   焦糊燃烧的味道随风吹来,耳边是锦衣卫迅速搜寻现场报告结果的声音。   花玉妍倏然站起身,一个巴掌便甩到了段云衡的脸上,可手掌上使不上力气,便是用尽全力也没能打出多少声响来。   段云衡没有躲,任花玉妍的巴掌打在了脸上。   “段云衡你好卑鄙,周文征的那些话是你让人故意引出来的是不是?”   明明方才那个姓宋的有意想揭过周文征利用他搜集情报的功劳,可偏偏却有人硬生生地提了出来。   “是,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他利用你,是他差点害死你!”   此次行刺,虽然主谋是周文征,可是通风报信泄露情报的却是花玉妍,若皇帝追究起来花玉妍死罪难逃,虽然皇后会求情,但他不想冒这个险,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揪出证据,提早将他们通通剿灭平息圣怒。   言之凿凿,正义凛然,花玉妍看着段云衡的样子,冷冷地勾了下唇角,然后转过身朝犹在零星燃烧的废墟走去。   “你做什么?”段云衡上前一步,拦在花玉妍面前。   “收尸。”花玉妍道。   “你不能去,”段云衡道:“那里的都是朝廷钦犯,他们的尸体都要抬回锦衣卫,你若是碰了,触怒龙颜,恐怕累及你满门上下。”   花玉妍闻言,身体笔挺挺地站着,抬眸冷冷望着段云衡淡漠冷峻的面容,良久,转身离去。      ☆、醉酒   夏雨阵阵,连日的下午的几阵雷雨落下来,将上京城冲刷一新,所有旧朝乱党的痕迹都在雨声中消失湮没,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七月流火,暑气渐弱,宫里也终于恢复了平静,月底的时候办了皇后的生辰,却没有大办,简单地走了一遍章程,晚上的时候在宫里宴请几个亲近的贵胄。   花玉妍得了风寒,只好告病,皇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关照她好好养病,皇帝紧张皇后的肚子,巴不得她离得远远的,自不会管她,是以花玉妍只是远远地跟在那些命妇贵女后面行了个礼,便直接出了宫会郡主府里。   “郡主,这是临安候送来的金丝血燕,说是给郡主您补身子呢。”   虽是只是进宫行个礼,可花玉妍回府的时候已近傍晚,方进门,就见春韭迎了上来道。   花玉妍的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径直到铜镜前卸了头上反复的钗环,“皇后的生辰,他倒给我送礼,成什么样儿,还回去。”   春韭悻悻地将盒子盖上,嗫喏道:“又不是第一日送礼,这不天天都送么……”   花玉妍闻言,神色微动,一面卸着头上的钗环,一面骂道:“死丫头,嘀咕什么呢,还不赶快过来帮我梳妆!”   “是,是……”春韭忙将装燕窝的锦盒放下,上来拿了梳子帮着花玉妍梳妆,道:“郡主,檀云姐姐从外地传回信儿来,说是再过些日子,您的一个故人要来云京探望您。”   “故人?什么故人?”花玉妍问道。   “没说呢,口信儿里只说是您的故人,倒时候会同檀云姐姐一道回京里。”春韭将花玉妍的发丝理顺了,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道,“对了,檀云姐姐还问郡主的病呢。”   “又是哪个嘴碎的,这些小事都要千里迢迢传到檀云的耳朵里头去。”花玉妍抬手将耳环歇下,道:“檀云不是说去处理一些旧事么?处理地怎么样了?”   春韭道:“口信儿了没提呢,大约是处理好了吧。”   花玉妍“嗯”了一声,看着梳妆地差不多了,道:“行了,我饿了,叫厨房把菜端上来吧。”   “是。”春韭忙出去端传膳。   花玉妍对着镜子又将髻上的簪子正了正,把碎发随意一拨便起身到了床榻边,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把折扇来。   那是一把极普通的折扇,是她当初往周文征家里送药的时候,趁他不注意偷拿出来的,扇面上画的是映日的荷花,旁边提着一首诗,乃是周文征的笔记。   这样提过诗,作过画的扇子周文征的书桌上就有好几把,当初她偷的时候只是因为想有一件有他痕迹的物什罢了,而且那荷花又画得极好看,没想到她这一偷,便偷出来一样他生前唯一的遗物。   那日周文征死后,家也立即叫官服抄了,花玉妍想过把周文征的尸体偷出来,可正如段云衡所说,他们是朝廷的钦犯,尸体叫搬回北镇抚司之后,也不知被送去了哪里,竟叫她打探不到一丝消息。   花玉妍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找,如此日日忧思了几日,竟是得了风寒,狠狠地病了几日,这两日才见着好。   “郡主。”春韭从屋外进来,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手上都捧着漆盒子,在桌上摆饭。   “春韭,”花玉妍看着扇面上红红的荷花,眸光有些怔怔的,问道:“你可知那个太仆寺丞家的女儿葬在哪里吗?”   “太仆寺丞家的千金?”春韭叫问得一愣,太仆寺丞家的千金是谁?   “没什么。”花玉妍倏然将扇子收拢,好似怕被人抢了一般飞快塞进了枕头底下,起身去桌边用膳。   “太仆寺丞家的千金……”春韭的脑中却是灵光一现,不就是那个嫁到五城兵马司指挥家最后受辱而死,那个周文征的心上人吗!   ……………………………………   晚膳的菜品清淡,花玉妍的病方好不久,加上近日进宫有些累了,胃口也不是很好,随便用了几口便完了,让春韭服侍了洗漱便铺床睡下了。   夜色沉沉,屋中只有珠帘后外间的八仙桌上亮着一点极暗的烛火,花玉妍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忽然一个激灵自己醒了过来,睁着眼睛叹了口气,翻身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了摸那把折扇,轻叹了一口,正要闭了眼睛再睡,却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传来。   花玉妍睡觉从来是不要人在外头守夜的,但初时她夜里总是发梦,檀云不放心,偶尔夜里总会进来看看她,这会儿花玉妍下意识只当是春韭有事过来了,便开口道:“春韭,你去睡吧,我没事。”   屋中寂静,并没有声响,花玉妍的心下觉着奇怪,便要撑起身子来看,转过身只见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站在床帐的外头。   “啊……”花玉妍心中一惊,下意识便叫了出来,却只见那身影飞快掀了那床帐扑了进来,一下压在了她的身上,捂住了她的嘴巴。   “阿妍……”   低低的嗓音在花玉妍的上头响起,花玉妍睁着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段云衡的脸,他身上有很重的酒气,想必是刚从皇后的寿宴上下来。   他以前从来不会喝这么多的酒。花玉妍的心中倏然蹦出这句话来。   “阿妍……”他一声声叫着,一开口,嘴里的酒气便直喷花玉妍的脸上,直熏得花玉妍身子一僵。   “唔,唔……”花玉妍开始挣扎起来。   “阿妍……”段云衡还是低低地唤着,把头低了下来,埋进了花玉妍的颈窝之间。   “唔……唔!”花玉妍简直无语了,这人喝了酒竟然闯到她的屋子里来发酒疯,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阿妍,我错了,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段云衡的唇正对着花玉妍的耳朵,嗓音压抑,带着一种卑微的乞求。   “唔!”花玉妍的嘴叫段云衡的手紧紧捂着,连头都没法儿动一下,听他说话,很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原谅,原谅什么?以前的事?以前的哪样?以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你还叫她原谅什么?   段云衡静默了一下,身子依旧压在花玉妍的身上,犹如一摊极重的淤泥,将花玉妍牢牢固定在床上,“阿妍,我没有娶左家小姐,娶她的是阿昌……”   左家小姐是谁,又是她的什么故人?花玉妍翻了个白眼,什么娶不娶的……   见花玉妍始终没有声响,段云衡压在花玉妍身上的身子忽然四肢一收,将花玉妍整个身子勾得牢牢的,似是要将人挤压进自己的身体里,“阿妍,你理理我好不好?你答应我一声……”   靠……   花玉妍简直要崩溃,你丫死捂着她嘴还要她说话,逗她是不!   “阿妍……”段云衡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轻轻喷在花玉妍的耳垂上,声音呢呢喃喃若有似无,“你好狠心……比我还狠心……”   花玉妍直挺挺躺着,眸光静静地盯着帐顶,直到捂在嘴上的手松了,耳边渐渐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方试着动了动手脚,然后手脚并用将身上的人掀开去,起身披了间外衣出了房门,将隔壁偏房的春韭叫了起来,唤了两个府中身强力壮的家丁将段云衡从屋子里扛了出去。   “阿妍……”   府中的人都会武,唤来的家丁是厨房干杂货的,动作有些粗鲁,像扛麻袋一般一甩便将人甩上了肩,段云衡迷糊中不由得呢喃了一声,胡乱伸手抓了一把,正好抓在花玉妍披着的外衫上。   “郡主……”春韭看向花玉妍。   “没事。”花玉妍的神色未变,只是一松手一偏身,随段云衡将自己的外衫抓了去,吩咐唤来的两个家丁道:“把临安候送回府里去。”   “是。”   乱雨秋风,秋的寒意一夕而至,院中的桂花冒了一点的尖头,就要盛开的模样。   这几日花玉妍过得十分平静,上回将段云衡送回去后花玉妍甚少出府,也没再听见他的音信,只是在酒醒的第二日遣人悄悄送了礼道歉,花玉妍倒没什么感觉,春韭这一回却首先生了不忿之语,如何半夜闯入女子闺房都是极失礼的事,送个礼就算完了?   花玉妍没有做声,只要别叫她再见着他,他怎么表示都没关系。   日子就这样在不知觉中过去,直到有一日花玉妍歇晌起来的时候,春韭忽然通报说檀云派人来信儿了,说这会儿人就在京郊了,估计能在闭城门前进城。   想到檀云之前在信中提及的故人,花玉妍瞧着镜中自己尚算齐整的仪容,略微拾掇了一番,带了春韭便出了府门。   马车壁窗边挂的铃铛叮铃作响,春韭同花玉妍坐在车内,倒了杯水递上去,道:“郡主,昨儿听说在镇国公府中的宴上有人给临安候设了迷魂局,想将自家的女儿硬塞给侯爷。”   “嗯。”花玉妍的神色淡淡,接过茶杯,应了一声。   春韭见状,瞧着花玉妍的神色继续试探道:“郡主,您难道不好奇后来侯爷怎么了吗?”   花玉妍靠在软垫上,头偏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道:“你前些日子不还在私底下嘀咕他不是个好人,如何这会儿又如此惦记。”   “奴婢哪里敢惦记侯爷,只是此事已是传得满京城都知道,您难道就不好奇结果么?”春韭道。   “既是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便是失手了,还能有什么结果。”以段云衡的身份,便是再了不得的贵女,皇帝也不会逼他娶亲,哪里就能亏了他的。   “郡主真是料事如神,听说临安候即便是身中了那下作的迷药,依旧是坐怀不乱,反倒是当场教训了那些意图设计他的人!”仿佛是置身现场,春韭的眼中透出了一种崇拜与倾慕。   “嗯。”花玉妍又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若是真中了药岂还有精力收拾别人,世人之以讹传讹当真不可信。   “郡主……”想到今早才跟他接过头的颂德,又鉴于昨夜的传闻中临安候着实叫人心动,春韭觉着自家郡主着实不该错过这样的良人,正要再帮着说上几句好话,马车却倏然一震停下了。   “怎……怎么了?”春韭伸手抓在了马车的车窗上才稳住了身子没向前冲去,忙问道。      ☆、师兄   马车外一阵静谧,车夫并没有回答春韭的问题,花玉妍的眸光不由得微沉。   那车夫乃是个武功高强的练家子,但叫平日里的行止来看,不必檀云说花玉妍都能觉出此人绝非一般的武夫,若非遇上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绝不会这般无缘无故不应声。   花玉妍的手心不由得紧了紧,正思索间,只见春韭已是伸手去掀了车帘。   “别动……”花玉妍的心头一紧,伸手阻止,春韭已是将车帘撩起一角,一支袖箭破空射入车马车内擦着花玉妍与春韭的脸颊而过。   “郡……郡主……” 春韭的脸色刹那间就白了,僵硬地一点一点转过头来看向花玉妍,嗓音发颤。   花玉妍的心中也是叫惊的猛地一跳,脸色微变但仍是镇定,握住了春韭的手道:“莫慌。”   语毕,自己上前悄悄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去,只见车外的官道上,车夫已亮了兵刃与两个蒙面人战在了一处,瞧着架势,勉力算个平手。   “郡主……那……那是……”叫那袖箭一吓,春韭已是彻底慌了心神。   “刺客。”花玉妍的心中沉沉,乱党已经伏诛,什么人会在此时想对她下手?   略一分神间,眼角一道寒光倏然闪过,花玉妍的身子下意识往旁边一偏,只见是一柄长剑穿透车帘刺了进来。   “啊!“春韭抱头闭眼,已是吓得不能动弹。   花玉妍的手比心快,操起方才小几上用过的茶盏往外就是一砸,同时身子一滚,拉住春韭,“走!”   到底手腕上使不了力气,花玉妍虽使劲拉了春韭,可掀了车帘滚出来的时候依旧是脱了手,春韭依旧是留在了马车内。   “出来!”花玉妍回过身又伸手去拉春韭,眼角的寒光一闪间,一柄长剑已是刺了过来,忙又回过身脚尖一转接着旋身的力道一脚踢在了那剑柄上,险险躲过一击。   “你是哪路的,不知道我的谁么?”花玉妍拔了髻上的金簪子握在了手里,虽是无用,壮一下气势也是好的。   刺客自是没有回应,剑身一抖又朝花玉妍刺来。   花玉妍的手上使不了力气,只能借着仅剩的一点轻功躲避,不过几招已是弄的有些狼狈,可也是瞧出,那刺客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命,恐怕是要活捉了她。   活捉她做什么?为利?花玉妍想不明白,反倒一个躲闪不及叫那人的剑锋在脖子上划了浅浅的一道,侧身躲避间腿上又遭一击,不过瞬间已是叫擒住了肩膀。   不好!花玉妍的心间一沉。   “郡主!”一道翠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春韭见花玉妍被擒,也不知从那里来的勇气,竟冲了上来直直拿身子撞到了刺客身上。   事出突然,那刺客反手去挡春韭时擒着花玉妍的手微松,也就是那一瞬,花玉妍手中的簪子猛地朝那刺客刺去,在那刺客的手上划出一道血痕,迫使他松了手。   “啊……”花玉妍往春韭的身上一扑,抓着她在地上滚出了一段距离,却听春韭一声惨叫。   “春韭你怎么了?”花玉妍忙起身去看春韭,可方一抬头便见那刺客的长剑已经指在了自己脖子前面。   看着指在自己脖颈前的长剑,花玉妍似乎都能感受上那剑上的寒意,咽了口唾沫镇定下心来,道:“你要抓我,我跟你走,放了我的丫鬟。”   那刺客闻言,果然并没有动手杀她,只是伸手作势要去点花玉妍的穴道。   “住手!”一把玉骨折扇倏然从凭空飞来,逼得刺客点花玉妍穴道的手一缩,花玉妍的眸光一动,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便挥向那刺客的眼睛然后从地上飞快起身朝那刺客用力一撞。   花玉妍虽手上使不了力,可这一撞却是极重的,那刺客又叫沙土迷了眼,一时防备不及叫花玉妍撞退了几步。   “公子。”   一直与车夫缠斗在一起的两个蒙面人忙抽身一左一右扶住了那个刺客。   那刺客揉去了眼中不慎被击中的那一点子沙土,转头看着眼官道另一头疾驰而来的几匹快马,又看了一眼那把落在地上的玉骨扇,眸光阴骘,道:“走!”   …………………………………………………………………………   花玉妍并没有受什么重的伤,只是脖颈上叫划破了一点点皮肉,擦伤了几处,但檀云回到府中后仍急吼吼找了京里的大夫来,唯恐刺客在兵刃上喂了什么毒。   可花玉妍知晓,那刺客既然不想要她的命,便不会下什么毒,倒是春韭摔断了手上的骨头又受了惊吓,躺在屋子里头一直昏迷不醒,情况有些吓人。   “郡主,且先用些茶点,厨房的饭一会儿就好了。”   花玉妍遇刺回府,府中自是一番人仰马翻,只顾着请大夫处理伤势,几番折腾下来一直没顾得上用膳,直到这会儿停下来,方才记得摆饭,况且,府中还来了一个客人。   这是一个风骚的男人。   花玉妍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却在一旁坐着的男子身上掠过,只见那人一身上乘的银白蜀锦衣衫,宽袍大袖配着手指上带着的玉扳指金戒指,在加上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只是坐在那里,却莫名透出一种让花玉妍觉着既熟悉又不反感的……做作来。   “不知公子是……”花玉妍放下茶盏,率先开口。   “公子?”那人闻言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是可笑的事情,慢悠悠将手上的茶盏搁到手边的小   几上,道:“我倒是从没想过有一日你……你会唤我这两个字。”   花玉妍瞧着他那一副甚是感慨的模样,淡淡道:“那你觉着我应该叫你什么?莫非你又是什么我失忆之前的心上人?”   “呵呵,不敢,”那人摆了摆手,道:“我可没福气做你花大小姐的心上人,你也看不上我,我只不过是同你拜在一个师父手下罢了。”   “师兄?”花玉妍记得,檀云好像的确有提过她有一个师兄,连皇后在与她闲谈时偶尔提到往事,也总提到这个师兄,“罗慕生?”   罗慕生的唇角依旧勾着,可眸子却微垂着,“檀云说你有时会梦到以前的事,难道就一点儿没梦见我么?我可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   “那不知师兄前来,有何贵干?”   她醒来这么久都不曾有活这个师兄的任何消息,檀云又忽然将他接回来,花玉妍可不会觉着他是特意来走亲戚的。   罗慕生的眸光一抬,笑问道:“你觉着,我是来做什么的?”   “我听皇后娘娘提起过,你为大玥做了不少事。”花玉妍道。   “唉,”罗慕生的手一抬,“你可别这么说,江湖中人最忌和朝廷扯上关系了,我也没本事帮朝廷做事,一切不过是为了江湖的义气罢了。”   “那莫非是来看亲戚的?”花玉妍漫不经心道。   罗慕生唇边的笑容灿烂,道:“一半一半,许久不见你,你师兄我也着实想念,找你来叙叙旧,谈谈心。”   “哦,”花玉妍也笑了一声,“那我让人去收拾厢房,师兄你就好好住。”   语毕,就站起身要唤人带罗慕生去厢房,却忽然听屋外一阵吵闹,府中的家丁出手一面拦着一人却又阻拦不住往后退着,一直到了屋子外头。   花玉妍转头看了一眼,眸光微动,然后撇开目光淡淡道:“让他进来。”   来的正是段云衡,他收到消息说郡主府火急火燎地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入府,说府中的人受了重伤断了骨头,也管不上上回醉酒的尴尬,放下手中的事便赶了过来。   “阿妍,你……”段云衡疾步走到花玉妍的面前,看着她手脚并无异样,不由松了一口气,却又瞧见花玉妍雪白脖颈上的一道浅红,不由眸光一窒,抬手就要去抚。   “段侯爷。”花玉妍后撤一步,避了开去。   段云衡亦回过神来,眸光黯了黯,道“听说你出了城去,怎么会受伤?”   “出了一些意外而已。”花玉妍道。   “什么意外?莫非有人要刺杀你?”段云衡的眸光一紧,“知道是谁吗?我马上派人去查!”   “不必……”   “这些小事,我自会帮师妹去查,就不劳临安候费心了。”   花玉妍的话音尚未落下,罗慕生已经开口道,段云衡这才转过头去,才发现罗慕生就竟是到了京中,神色微闪。   “罗阁主……”段云衡的目光变了变,似是打算同罗慕生见个礼,却又踌躇着。   “师妹从城外回来受了点惊,这会儿还没顾得上用饭,临安候公务繁忙,大约是没有时间陪着师妹用饭,那我们便也不耽搁了,侯爷且自便吧。”   罗慕生这一番话虽是笑盈盈地说的,却是极不客气,明明白白地放话赶人,下了段云衡的面子,可段云衡却并不着恼,只是又看了一眼花玉妍,然后拱手道:“如此,段某便先告辞了。”   语毕,转身便往外走了开去,罗慕生目送着段云衡的身影消失,然后转眸去看花玉妍,唇角勾了勾,“厨房的饭大约马上就能摆上来了,你要不要边吃边听我同你说说当年的事情?”   “不要。”花玉妍别过目光,下意识就开口拒绝。   罗慕生看着花玉妍别过头去却依旧微微闪烁的眸光,不由轻笑了一声,“你难道就真的不想知道,你以前又多中意他,哪怕与我反目断绝关系,也要跟着他?”   花玉妍的眉心一皱,道:“我不想知道……”   罗慕生的嗓音淡淡,却是铿锵犀利,“哪怕你当初是因为误会了他才差点死了?”      ☆、梦境·记忆   “我……”花玉妍的心头一怔。   罗慕生朱唇扬起,笑了笑,道:“阿妍,我不是段云衡的说客,也不想偏帮他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当年我们都误会他了,段云衡并非始乱终弃,只因当初的情势太复杂,而我才会让皇上身边的新荣在救你时抹掉了你所有的记忆。”   花玉妍闻言,看着罗慕生,手心缓缓收紧,她一直不曾在乎失忆的事情,便是自私地想没有任何负累地重新活一回,更因为周文征而不想知道任何事情,更不想知道关于段云衡的事情,但也许不管她怎么样,曾今经历的事情,或者曾今的她,终是容不得她就这样不管不顾下去。   “当年他顶替当今皇帝为质受困与行宫又不良于行,可你却不知着了什么魔非要同他在一起,哪怕他始终不领情,可你依旧千方百计想要治好他的腿,甚至策划想要帮他从行宫逃跑……所有人都替你不值可你却一意孤行,也记不清你做了多少事最后他才终于对你假以辞色,结果你就立即犯禁窃取了师门保守了百年的机密治好了他的腿……”   “我违背祖训偷偷放了你去找段云衡,只要你同他在一起有了朝廷贵胄的身份,江湖门派是不敢和朝廷作对的,只是你却误以为他娶了那个指腹为婚的左家千金。”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误以为他娶了别人?”花玉妍记得,那时段云衡醉酒时也曾说过这样一句。   “左家千金是当时南耀的礼部尚书之女,当时正值当今皇上铲除外戚夺嫡之时,有人想设计礼部尚书唯一的独女以逼迫左尚书就范,皇上便利用这纸婚约让那左姑娘嫁了段家,所有人都以为娶亲的是段云衡,却不想最后竟是段云昌娶了那左姑娘,而你一直都嫉妒那左姑娘精通诗书礼仪疑心段云衡有意她,结果叫人钻了空子把你又擒了回来,我为了救你性命,只能把你废了武功逐出师门,但你背信弃义触犯门规在前,依旧逃不脱三刀六洞的规矩……“   “那你为何把我送到北程,还成了郡主?”   “因为你曾今的身份在南耀有仇家,只有把你送得远远的,又有皇室的身份掩护,方才能让人查不到踪迹,便是查到了,也不敢轻举妄动——”罗慕生的唇角一弯,话锋倏然一转,“况且我费心费力几乎倾尽满门之力助他赫连皇室完成大业却不收一个铜子儿,你又差点丢了性命才换回段云衡的一双腿,朝廷才给你一个郡主,真真是占了大便宜!”   “你既然知道,为何如今才来告诉我?”花玉妍问道,段云衡娶亲一事,恐怕罗慕生之后是立即知道的,可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来告诉她,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她?   罗慕生的笑意微顿,看着花玉妍的眸光深深,道:“你可知你曾今在师门中在江湖中拥有的一切是如何叫人艳羡,到底是他毁了你,又让师门失信与天下,所以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厨房的丫鬟端了食盒进来摆饭,花玉妍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桌边安静地吃了一顿饭,听着罗慕生换了话题跟她谈很久以前她完全没有印象的其他事情,可心中却是一直浮现出段云衡的模样来。   原来我曾今那么爱过你。   ……………………………………………………   依旧是曾今做过的那个梦境,梦里头有个荒凉的院子,院中只有一颗玉兰树与一张斑驳的石桌,石桌的旁边坐了一个霜色衣衫的男子,眉目淡泊沉静,听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在旁极尽奚落,却是眼波都不曾动了一下子。   而一旁的墙头上,一个红色衣衫的少女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男子沉静的模样与那双淡泊无波得仿佛古井深潭一般的眸子,不知觉便着了迷,以至于在瞧见那太监似乎要动手的时候一时冲动,竟拿暗器误取了太监的性命,然后一腾身翻进了院子,也不曾思考为何此地会有宫里才有的太监。   画面跳转,是一处陈设精致的院落之中,那个霜色衣衫的男子坐在轮椅上,第一次抬手抓住了女子的手,然后坚定道:“不要走。”   女子的脸上又泪,大声道:“你不是喜欢那个尚书家的小姐吗,是,她知书达理端庄文静,我就是个混迹青楼的女探子,我轻浮我下贱我没她好,我走得远远的行了吧!”   说着,便要甩开男子的手,却反叫男子抓住用力一带,跌进了他的怀中坐在了他没有知觉的双腿上,双唇相接,互相瞪着呆呆地将双唇贴在了一处,然后耳根通红地分开。   “你虽专在青楼刺探消息,但你身在其位不得不做,我从未觉得你轻浮下贱,况且你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虚以委蛇罢了……你是真性情,不是轻浮。”男子看着女子认真道,“那左姑娘的确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的女子,可我不喜欢她。”   女子看着男子,怔愣愣地问道:“那你喜欢谁。”   男子闻言,本就白皙的面上更是泛出两朵绯红的云来,避开了女子的眸光却又不舍得,道:“我喜欢你。”   “我不懂四书五经,也不通诗词。”   “我又不要女状元。”   “我不懂矜持,不端庄,给你丢脸。”   “我不在乎,但我知道你在人前一定会装。”   “我的厨艺没有她好。”   “天下的名厨,你要哪个府中都可以请。”   “我不能陪你下棋。”   “我更喜欢与自己对弈。”   “你以后不许嫌弃我。”   “只要你不嫌弃我。”   梦境戛然而断,花玉妍睁开眼睛的时候抚到的又是满脸的泪水,梦中的景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记在了脑海中。   阿衡……   花玉妍的心中突然揪似地疼,疼地她把身子缩成了一团,拿被子捂住了头,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直到一盏茶之后,花玉妍方起身梳洗,然后道了罗慕生休息的院中。   “你说你让新荣抹去了我的记忆,那么,有没有可能找回来?”花玉妍问道。   早晨的晨光清淡,罗慕生在院中将煮沸的开水倒入茶盏,对着花玉妍的笑容温暖却又残忍,“没有,当初你万念俱灰,为求一线生机,我求新荣毁了你的记忆。”   “所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会梦到以前的事,可是记忆绝不可能恢复。”   花玉妍的心中一阵怔然,从心底倏然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消失彻底失去。   “陪师兄喝茶吗?”罗慕生将刚其好茶的杯盏抬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不了,你自己喝吧。”花玉妍转过身往外走去。   “阿妍。”罗慕生倏然出声唤住花玉妍。   花玉妍的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罗慕生的眸光亦驻在手中色泽清澄的茶汤里,嗓音沉沉,“你已经不能回到江湖中了,我希望你能幸福。”   即便我记恨段云衡回毁了曾今的那个你,可不得不说他是你最好的归宿。   花玉妍默了默,秋水明眸黯淡,拂开了月洞门上垂下的一缕藤蔓,抬步向前走去。   ………………………………………………   “不要走,留下来。”低沉的嗓音透着的是一种熟悉的淡泊,却不知觉含了一种紧张。   “玉儿,等皇上平定了天下,我就与你离开朝廷去过你喜欢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玉儿,你受伤了?”   “刺客自有翎卫去收拾,不用你自己身入险境!”   “是我拖累了你……”   “阿衡……阿衡……”   梦境纠缠,隐隐约约,每一次的惊醒都只能艰难留下梦境中的只言片语。   对镜梳妆,铜镜中的面容渐渐透出一种脂粉也掩盖不住的憔悴,花玉妍对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双眸憔悴仍带着一种红肿的水润,第一次没有了涂脂抹粉的念头。   替春韭贴身服侍的小丫鬟手法生疏地为花玉妍挽髻,不慎扯痛了她的头皮,惹的花玉妍眉心猛地一皱。   “下去吧。”花玉妍抬了抬手挥退小丫鬟,自己伸手随意挽了一个髻,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用手指沾了一点胭脂膏子在唇上点了两下。   昨晚的一场秋雨冰凉,打下落叶飞花无数,府中的家丁仆役正忙着清扫院子。   “郡主,您要出去?”门口守的小丫鬟子一见花玉妍出来,忙迎上来问道。   “是。”花玉妍道。   “您要去哪儿,奴婢立刻吩咐他们备车。”小丫鬟道。   “不必,我就是出去走走。”花玉妍一身雪青色绣白梅的襦裙,是难得清淡的颜色。   早已听说花玉妍经常喜欢甩了丫鬟独自出去,那小丫鬟忙不迭取了一把伞来,道:“这些日子总是下雨,奴婢为您拿伞。”   花玉妍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随她跟着,往府外走去。   因着雨刚停,又是清晨,街面上的人不多,街边的商铺也才有零星几家开了门,花玉妍沿着街边缓缓地走着,从最繁华的长丰街走过,转入了京中权贵府邸云集的长安街。   皇帝如今后赏赐临安候府的宅邸就在这条离皇宫最近的街上,沿路都是朝中重臣的宅邸,在一座座高门大户,在这雨后的清晨中大门紧闭。   花玉妍从一座座府门前走过,直到远远瞧见前头那座挂着红底黑字牌匾的府邸前倏然停下脚步。   临安候府。      ☆、绑架   当初府宅赐下来之后,段云衡依旧是有一段时间住在郡主府隔壁,但他到底是皇帝的重臣,有多少人的眼睛盯在他的身上,是以没过多久,他便搬回了临安候府。   “郡主是要去临安候府吗?”   小丫鬟也是听说过花玉妍与临安候的关系,见着花玉妍道这里来,便道:“郡主且先等等,奴婢先去敲门,让他们派人来迎接。”   “不许去。”花玉妍道。   “郡主您……”小丫鬟甚是不解,既然都到了府门前了,为何却不进去?   花玉妍远远地看着前头的府门,心底升起的滋味难以言说。   若不是那场误会,若不是她失去记忆,若不是她喜欢上周文征,原本他们是应该早就在一起的。   可是世事弄人,她忘记了爱上了别的人,可是,为什么他却从来不说?   他既然那么早就已经找到了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以前的事情,为什么即使她已经知道了,他也不愿意同她提起他们曾经的事情?   花玉妍想不明白,甚是生出了一丝怨念。   一辆马车停在了府门前,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银白色织锦绣团云吉祥纹的锦衣青年在府中仆役的簇拥下步出府门。   花玉妍下意识后退几步避在了墙后,再探出了半个身子。   锦衣男子的缓缓走至马车边,倏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与跟在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露出了俊逸的侧颜与那淡泊幽远的眸子来。   段云衡,你与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你可以眼睁睁看着我中意周文征,为什么哪怕是我如何冷漠待你,你都不愿提起以前的事情?   花玉妍攥紧了手中的绣帕,眼眸倏然一沉。   凭什么她要夜夜被梦境缠绕不得解脱?段云衡,你必须告诉我!   花玉妍咬了咬牙,便要上前去,却不想方迈了一步,后颈倏然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晨风清冷,段云衡与颂德吩咐完事情转过身便要上马车,眼角却倏然瞥见前头的墙角处缓缓滚出一物什来,不由得眉心一皱,再仔细看,竟又瞧见了半截手腕,不由得眸光一变,同身边的人吩咐道:“过去看看。”   颂德闻言,连忙带了两个人往墙角而去,只见那里躺了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女子,看样子是被人给打昏了。   哪家的丫鬟?颂德的面色微沉,明显觉着事情有些不大对劲,眸光在那丫鬟的腰上一扫,只见那里挂了一块腰牌,便俯下身摘了下来一看,不由得面色大变。   花玉妍醒来的时候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并且她和能与那绑匪有什么血仇,因为绑着她的对面就是一张供桌,上面的瓜果香烛俱全,还竖着一尊牌位,花玉妍眯着眼睛用力看去,隐约可见上边写着“爱妻程氏铃兰之灵位”的字样。   “你还记得她吗?”一个暗哑的嗓音倏然在旁轻轻响起,花玉妍一惊,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她的身旁,也不知立了多久。   屋中的光线昏暗,只有灵位前的蜡烛泛着一点黯淡的光芒,所以花玉妍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只能隐约瞧见那人的眉梢有一道短短的疤痕。   “你当然不记得她了,”那个男子继续自言自语道:“她不不过是一个被你骗了的可怜人,你怎么会记得她呢。”   对的,她是真的不记得了,花玉妍没有接话,继续等那个男人开口,果然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讲了下去。   “她好心收留你给你饭食,你却偷了断续草……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族长终于马上要松口拿断续草来治铃兰的腿,可你却在这个时候把它偷走了……”   “你们违背了祖师几百年前的约定,背信弃义,不顾江湖道义还要仗势欺人!罗慕生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将你开脱出去……铃兰死了,你们为什么没有死?”   一番说得语无伦次没头没尾,听得花玉妍云里雾里,可明显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恐怕在受了刺激以后精神上已经发生了极不好的变化。   花玉妍没有吱声,心中暗骂倒霉,按照常识,她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做什么可能激怒于他的事情好,却不想那人却倏然转过身来与花玉妍面对面靠近,一只手撑在绑着花玉妍的柱子上死死瞪住花玉妍吼道:   “如果不是你们,铃兰就不会被烧死,是你偷走了断续草,是你们害死了她!”   花玉妍叫吓得心中一颤,可也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因。   罗慕生说她窃取师门机密治好了段云衡的腿,这机密估计就是断续草的所在,所以事发后才会叫三刀六洞,罗慕生为了救她性命才把她逐出师门,估摸着她罪应当是极其严重的,背信弃义这种事在江湖,恐怕要死了都没法儿偿还,而这个铃兰应当也和段云衡的腿一样,等着断续草治病。   她偷走了这世上唯一的断续草,这铃兰的腿则没了希望,按那男人说的,应当是遇了一场大火没逃出来所以死了,这是来找她寻仇来了。   “你想怎么样?”花玉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明眸坚定直直对上那人,丝毫不惧。   “你们该死!”那人一拳砸在花玉妍头顶的柱子上,使得本就陈旧失修的屋顶上簌簌往下落了一层灰屑。   “我要让你们付出应该有的代价。”那人的眸中划过一道嗜血的阴鸷,最后看了花玉妍一眼,转身而去。   …………………………   花玉妍觉得,自己这回栽的可能性很大,那人方才伸手的时候,她特意往他的手上看了一眼,上边有一道伤口很是新鲜,便是当日她在城外遇刺时用簪子给划拉的,上回在城外想要刺杀她想活捉她的人就是这个人。   有计划,有仇恨,还是个无牵无挂无所畏惧的绝望之人,面对这种绑匪,花玉妍猜测自己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   灵前的烛火晦暗地颤动着,昏黄的光线映在花玉妍的眼中,花玉妍看了眼四周,垂下眸子来。   她今生的经历可谓是曲折丰富,听说曾今也是个人人羡艳的人物,连话本子里才有的失忆都让她一并赶上了,其传奇程度都抵得上人家几辈子经历的了,说出来倒也是死而无憾。   只是——   花玉妍的脑中倏然划过段云衡的面容。   她花玉妍一生志愿想要觅得有情郎一生一世,终是难以实现了。   段云衡,你到底为什么从不与我提起以前的事情?   花玉妍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声,直到此时,她心里都不曾考虑过逃出去的方法而是想着这个……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段云衡,如果还有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你。   ………………………………………………………………………………   绑架花玉妍的人叫做程檐,花玉妍一夜没有合眼,直直对着那尊灵位,终于在第一道光照进屋子里的时候看清楚了灵位下方角落的一排小字,夫程檐泣立,可看清楚了这个屋子很小,另一边放着床褥,大约在抓回她之前那个程檐一直就住在这里,而那个程檐却从昨晚消失后便再不曾出现,连灵位前的香烛都燃尽了都没有踪影。   直到大约下午的时候才回来,带着那个叫花玉妍想了一夜的人一起。   “你……”花玉妍看到段云衡进来的时候,心中的滋味难言。   “阿妍。”段云衡看到她,唇角勾起,笑得柔和。   “你怎么来了,你来做什么?”   直到此时,花玉妍方才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昨夜程檐一直在唾骂罗慕生背信弃义,是以她一直以为他抓她是要对付不守信义帮她开脱的罗慕生,而忘了,其实导致她偷取断续草的是段云衡,按他的逻辑,要说害死他妻子的罪魁祸首是她,亦是段云衡。   而且,有什么比一样让她失去最爱的人更好的代价?   段云衡的唇角依旧勾着,淡泊的眸中盛着的是满目的柔情,只是看着花玉妍,没有说话。   花玉妍的心中此时才真正地升起了一种恐惧,段云衡的双唇苍白,面色中透着一种难掩的颓败,显然是程檐对他做了什么,否则以段云衡的武功,程檐不会放心让他就这跟着他到这里。   “我已经跟你来到这里,放了阿妍。”段云衡转过身去看向程檐,“阿妍偷断续草是为了我,你杀了我,为你的妻子报仇就是。”   “段云衡我不要你救,你走,你快走啊!”   花玉妍简直不能相信,段云衡竟然就为了这个理由束手就擒地跟着程檐到了这里,傻子都看得出来那程檐是要把他们两个都杀了,而段云衡竟然还相信程檐抓了他就会放了她这么蠢的条件!   程檐没有理会段云衡与花玉妍,兀自到铃兰的灵位前点了新的香烛,看着妻子的灵位,缓缓道:“铃兰自出世便患有腿疾,只能坐在轮椅上,她今生最大的梦想便是能站起来……族长的手里藏着唯一能够治好她的断续草,可不论怎么求,他一直没有答应……于是我便拼了命地想在族中出人头地,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我做,终于让族长松口,只要我能在下一场的族会比试中拔得头筹,他就把断续草给我。   可是我拼了命地争了这么多年,却叫你一瞬之间把断续草夺走,铃兰的愿望就在眼前却让你们亲手毁了……”   程檐转过身来,手中倏然多了一把匕首上前两步抵在了花玉妍的脖颈上,“是你,你骗了铃兰才进到了村子里,你利用她的善良骗了她!”   冰凉的利刃贴在肌肤上,叫花玉妍的心中打了个寒颤,但理智依旧镇静,道:“我骗了她是我不对,你有什么仇怨都冲着我来,我害得她不能站起来,她恨的一定是我,所以你杀了我吧。”   她武功全废又没吃没喝地被绑了一天一夜,如今就是个负累,不管有什么计策,段云衡带着她跑是绝对不行的,只有没了她,段云衡才不会有顾忌,才有可能跑的出去。   “不对!”段云衡扬声道:“断续草用在了我的身上,是我害的铃兰不能站起来,是我夺走了铃兰的双腿,你难道不想我把它还给她吗?”   花玉妍看向段云衡,只见段云衡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根木棍子握在手里,举起来,然后重重打在了自己的腿上。   ☆、鸳鸯于飞   沉重的闷响在屋中响起,段云衡的脸色刹那间就白了,但仍抬头看向程檐,道:“是我夺走了铃兰的双腿,让你拼尽了一切的断续草是用在了我的身上,不是阿妍!你看好了,我现在把它还给铃兰!”   又是一声闷响,段云衡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段云衡你疯了!”   仿佛那棍子是打在了自己的心中,花玉妍浑身一怔,不顾程檐的匕首还贴在自己脖颈上便用力地挣扎起来。   “段云衡你个疯子,谁要你救,你赶快滚,赶快滚啊!”   段云衡的额头上已泛出了细密的冷汗,咬着牙艰难抬起头看向花玉妍,发白的唇角勉强勾了一下,然后抬起棍子,又是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腿上。   “段云衡!”花玉妍的嗓音声嘶力竭,低下头,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你不能这么做,我不要你这么做……”   抵在花玉妍脖颈上的匕首缓缓松开,程檐看着段云衡举着棍子一下一下打在自己的双腿上支撑不住摔坐在地,眸中是一种空洞的神色,仿佛是透过段云衡那一下一下毁掉自己双腿的动作上看到了什么曾今希冀过的事情,透着一种痴迷的向往。   “段云衡你停手……”   雪白的裤腿上缓缓透出了鲜红的颜色,段云衡的整张脸一叫冷汗浸湿,倏然屋子的大门叫人破开,几乎是瞬间的,从门口冲进来了一队锦衣卫将程檐制服在地上,用特制的绳索将人捆了个严实。   “郡主!”   跟着冲进来的有檀云,立马上来为花玉妍松开绑着的绳索。   “段云衡!”   水米未进叫绑了太久,乍一松绑花玉妍便要跑向段云衡,却腿上无力一个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但一点都感却不到疼痛,向前爬了两步到了段云衡的身旁。   “段云衡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傻子,谁叫你用这种方法来救我,谁稀罕你用这种方法来救我!我被师门三刀六洞穿了琵琶骨逐出师门才换来你的双腿,谁允许你这样糟践的!”   花玉妍将段云衡小心地从地上扶起,却不敢动他的腿,只是抱着他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的身子上,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却依旧大声责骂着,“你这个混蛋……”   “阿妍……”   段云衡抬手握住花玉妍的手,有些艰难地抬头看向花玉妍,忍着腿上的剧痛,吃力的勾了勾唇角,“我一直都好想让你想起我,可是我又好怕你记起以前的我曾如何对待你……我怕你想起我曾那么冷漠地对待过你而不会再喜欢我……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谁要和你重新开始!”花玉妍的手紧紧握住段云衡的手,哽咽道:“既然已经是曾今发生过的事情,不管曾有多少的不完美都应该继续下去,以前的你肯定做了许多对我不好的事情,凭什么你趁我失忆了就想推倒重来,我才不要让你占便宜,你以前不管做过什么,今后就给我好好还,用一辈子去好好还!”   段云衡笑了,淡泊幽远的眸中映着花玉妍的面容,却渐渐模糊了开来,“阿妍,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应,我只恨我为何不能够回到过去……”   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可是他依旧没能将那些不好的事情抹去,他有多么的喜欢她,就有多么想将曾今的事情抹干净,所以他什么都没有提起,也不敢提起,他想自私地瞒下去,让她按照他设想的样子与他在一起。   他知道周文征会死,所以他不担心她喜欢周文征,他看到罗慕生进京,知道以前的事情可能瞒不住了,但他却不能够确定,她的心中还有没有他。   所幸,她的心中依旧有他。   ………………………………………………………………   冬阳明媚,几日的阴天下来终于有了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从暖房里新捂出来的一盆海棠叫丫鬟换上在了高脚花几上,在这万物萧条的冬日里添上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阿衡,都在这年关里头了,过些日子除夕的时候皇后娘娘召我们进宫,你说我进宫的时候送一样什么东西好呢?”   暖炉烧得极旺的屋中,花玉妍捧着一册库房存单仔细瞧着。   “有皇上在,皇后娘娘哪儿什么都不缺,你不若给小太子挑一样礼物,再给皇后娘娘肚子里那未出世的孩子挑一样东西,想必皇后娘娘也是极开心的。”段云衡一席淡色的锦袍,俊逸的面容上仍有些消瘦与苍白,却掩不住眉眼间那种轻柔的神采来。   “你说的极对!”花玉妍叫一点拨瞬间就通透了,“皇后娘娘最在意的就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与太子,送什么给她都不如东西给孩子好。”   语毕,便将那册子一合,起身道:“今儿难得好天气,我推你到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   “好。”段云衡笑道。   虽是冬日,百花凋零,可临安候府的院子中却难见萧索,临近年关,树杈枝头上都挂着彩绸与纱布做的花朵,极是喜气,也极是奢侈,可对于皇上最器重的临安候府来说依旧是九牛一毛。   院中的青石小路上响起轻微的吱呀声,是轮椅滚动是发出的声音。   那日段云衡为了救她自残双腿,终是又回到了轮椅上,也是后来花玉妍才知道,原来那日程檐在屋子的周围遍布了天雷弹,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原本程檐虽然抓了她,但到底不过是个莽夫,根本不是身经百战的锦衣卫的对手,段云衡本来只想利用他找到他关押她的地方,没想到在进门的时候发现了那挂满了屋子周围的天雷弹,段云衡为了拖延时间让锦衣卫的人毁了那些天雷弹才出此下策。   “皇后娘娘就快生了,恐怕除夕那日皇上不会同我们在宫里守岁,那我们那一日就早些从宫里出来,把暖房里捂的花搬出来,我同你在府里热闹热闹。”   青石的小路上,花玉妍一面推着段云衡的轮椅,一面道。   “好。”段云衡应了一声,“都依你。”   “得好好准备一下,这可是我同你在一起之后过的第一个年,倒时候多请一些人来,叫上你弟弟阿昌……”花玉妍的嗓音倏然一顿,面色有些黯然,“不对,那天他应该在国公府中陪着你爹爹,你也应该回国公府去的……”   轮椅被缓缓推到院子中间的一处石桌旁停下,花玉妍的心中没了之前的雀跃,段云衡抬手抓住花玉妍的手将她拉到身前,道:“阿妍同我一起回去。”   “不要。”花玉妍闷闷道。 “师兄还在京里,我还得陪他呢。”   他们段家过年,她跟着算是个什么事?她还没这个厚颜无耻。   “阿妍,”段云衡抓着花玉妍的手,突然问道:“你可还中意我?”   “嗯?”花玉妍奇怪地看向段云衡,“你想我移情别恋?”   段云衡笑了一声,又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曾教你念的诗?”   “什么?”突然跟她谈诗词,是想考她么?当然不记得。   段云衡看着花玉妍茫然的样子,开口缓缓念道:“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呃。”花玉妍听着段云衡念完,依旧一片茫然,这是当年她同他学诗经时学的诗。   “这是一首关于成亲的诗,我记得我当初教过你。”段云衡看着花玉妍,唇角勾起的弧度轻柔。   “呃……”花玉妍的心中茫茫然,倏然嗓音一顿抬眸看向段云衡,然后飞快避开,脸颊飞红。   “阿妍,你可愿意嫁给我。”段云衡却并不打算停歇,直言问道。   花玉妍低垂着脑袋,整张脸都已经羞得通红,咬住嘴唇,沉吟了半晌,然后轻轻将头点下,却见眼前的光前倏然一暗,有一个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光线。   “你……你的腿……”花玉妍讶然抬头。   “阿妍,”段云衡张开双臂将花玉妍揽入怀中,在她的耳边道:“我的腿是你用命拼回来了的,我怎么舍得毁了它,它是你给我的,是我欠你一辈子的,如果毁了它,我还怎么好好用我这一辈子来补偿你。”   “阿衡……”花玉妍的眼眶蓦地就湿润了,紧紧的,用力的抱住段云衡。   段云衡的嗓音依旧是淡泊的,可却透着一种坚定,“阿妍,从今天起,让我用我的一辈子,来偿还你曾为我受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 盖因前两篇文充斥各种阴谋纠葛让年糕码得很头痛,于是乎就有了这篇不争不斗的纯属意淫,因为不想动辄五十万,于是各种修剪换角度,结果就成了这样…… 新坑尝试正统的宅斗宫斗风,虽然此坑预挖许久,但这回是真的要填了! 年糕出品,坑品保证,绝不留坑,求收藏求收藏…… 宁国公府的嫡孙女覃晴端着清高活了一辈子,结果只是蠢清高,被人悔婚嫁进王府成了姨娘,最后自尽而亡。 重活一世,覃晴心黑手黑,装了一手伪莲花,虐了渣男渣女一回头,上辈子的那个王爷你为何这般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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